清澈岁月炸酱面
文 | 其雨
湘人偏有北方胃,赶早吃面食,步子如梭镖般“出窍”。八分钟后,我会坐在那张方桌前雷急火急地加葱花、盖蛋、拌面,连汁带面勾走味蕾和肥舌的,是长沙开福区一个巷里的一碗炸酱面。在这家店吃了十多年,挚友忍不住问“到底是炸酱还是杂酱”。我竟一时语塞。
面馆有何物,食客竞相趋?窃以为,这里有长沙这座网红城市背后的烟火气和老手艺。我好久没来这间小店,没想到换了装潢,招牌换新、明码标价,新添了煮面炉和碗具,不变的是掌勺者,以及那份坚守的初心。十多年前,肉眼可见的是烟熏火燎的煤炉,一口旧铝锅和旧围兜“搭伙”,煮粉师傅胡子拉碴,逢人就笑,望得人心里欢喜却又打鼓。这个眯眯眼手脚快的掌柜,等开水翻滚后,舞起近半米长的竹筷如蛟龙翻腾,让面条发软膨胀、由散到聚,再熨帖地叠放齐整。你看,一瓢滚烫透鲜的码子上阵了,食客趁着热乎劲拌匀,酱汁沾在每根面上,嗍面声此起彼伏,好不快意。和炸酱面一起的“饭搭子”,有兰花干子、凉面凉粉、当归蛋、虎皮香干、莲藕汤等古早味小吃,均为店家自制。令人欣喜的是,拌面吃的“搭码子”,譬如酸包菜碎、榨菜丝、紫油姜、酸豆角、剁辣椒和猪油渣,品类多且可随意免费添,让人幸福感满满。
掐指一算,我是在20多岁的年纪,遇上这家开了20多年的老店。小店其貌不扬,煮面下粉人年龄介乎50岁至70岁,传承的是老一辈的勤劳和手艺。君不见,掌勺的几个姊妹弟兄采取轮班制,熬夜的不做早班,早班的不熬夜,小店曾24小时不熄火、不打烊,是昔日老长沙人小麻将散后、夜聊诉苦的“深夜食堂”。我来吃面通常是早上,煮面的“胡子哥”60多岁,常常忙到10点多才有时间吃一口粉;负责采买的“酒糊涂”,喜欢就着下饭菜抿几口白酒,小糊涂仙、仙潭酒和花生米等,往往到桌见底;忙前忙后的老板娘小名叫做“春豆皮”,极其健谈且热心,但我至今不明白这个外号的含义……
面吃得多了,我顺理成章成了半个“守艺人”。这碗老长沙的炸酱面里,究竟有何乾坤?入夜后,我和一餐饮老饕常骑电动车赶街串巷、钻山打洞去吃,新华楼、特色杂酱面馆、水风井削面……我们用嘴巴“走访”一些知名或未名店铺发现,熬制一碗炸酱面面臊子,关键是要选好新鲜的猪前腿肉。至于炸酱面的辅料,有些店家放烟笋丁和香菇蒂,也有用纯肉糜的,调料则有八角、香叶等,不一而足。
《大中华京兆地理志》记载:“炸酱面,京兆各县富家多食之。”鉴于此,我也麻起胆子做一回“京兆人”,决定动手下厨房摸索。那些年,朋友餐馆入夜关板打烊后,我们备好的益阳阳罗面和修山面,以及四川的刀削面“闪亮登场”。主厨是我,主角是机搅的肉泥,滚油下肉酱,油脂在反复炸制中吐出,待肉粒均匀、芳香四溢之时,加入网购的干黄酱,再放泡发切末的香菇碎,以及八角、葱结等。最考验耐心的步骤,即是好吃者需一直守着锅子,一边用小火熬酱,一边翻动勺子以免糊锅。足足一个小时后,用筷子在酱中一戳一划,这时已油酱分离,现出油清酱浓、肥而不腻的意境。此时再用滚水煮面,捞出拌匀,再放些湘潭的卜蕹菜,真可谓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繁华散去的深夜,我常带着戚友亲朋到这家小店碰运气。如今,店家因年事已高不再通宵熬夜,即使是打烊了,看见我来了,也是淡淡地笑一笑,转身就用煤气灶单独烧水,煮一碗“光头筒子面”。我知道,那是清澈岁月从生命中流淌的痕迹,也是久别重逢后的“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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