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伟专栏丨“画”繁为简，方为大道

　　 文 | 胡忠伟

　　如今的何立伟，安安静静居住在长沙开福区伍家岭。生于1954年的何立伟先生，早年以短篇小说《白色鸟》斩获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一举成名，他也因此华丽转身，当上了作家，见证和参与了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起起伏伏和发展变迁。

　　何立伟是土生土长的长沙人，他的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在长沙城里念的。1978年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当过工人，做过教员，编过《创作》杂志，一度出任该杂志主编，后进入长沙市文联任职，专事写作，以《白色鸟》《小城无故事》《石匠留下的歌》等小说作品赢得读者的喜爱。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十年文革结束，那是一个风云际会的年代，文学界也焕发空前的创作活力。当年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何立伟静守自己的初心，他创作的短篇小说《白色鸟》并未落入其时流行的“伤痕文学”的俗套，而是极力书写少年们欢乐纯真的时光。这篇后来被称为“诗化”的小说，没有复杂的人物关系和跌宕的故事情节，却让人读起来能感受到生命的不同状态。小说看似写的是以河滩这一特定自然场景中两名少年之间的游玩，但是却充满了作者对生命与自然社会间的哲理探讨。

　　“在那边，白皙的少年看见了两只水鸟。雪白雪白的两只水鸟，在绿生生的水草边，轻轻梳理那晃眼耀目的羽毛。美丽。安详。自由自在。”何立伟以诗化的语言写小说，通过借鉴传统诗词的意境，来丰富叙事的空间层次，让人读来耳目一新，同时提升了当代汉语的写作高度。小说问世，便震惊了文坛。三十多年后，何立伟笔下那幅美丽的画面仍然留在许多读者的记忆里，“白色鸟”三个字所代表的意象，也深刻地烙印在许多人的脑海里。文坛前辈汪曾祺先生评价何立伟“他那时的文字，有唐人绝句的影子”。

　　就这样，何立伟一出道，就显示了他与众不同的文学实力，仿佛一潭静流的溪水，有着自己的方向和目标。他以极具个性的书写，表达着对这个时代和世界的看法。

　　此后，他还创作了中篇小说《花非花》《跟爱情开开玩笑》《天堂之歌》《老康开始旅行》《北方落雪，南方落雪》等，长篇小说《你在哪里》《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日意英等国文字，广泛流传。

　　有趣的是，与小说创作几乎同步，小说《白色鸟》获奖的第二年，何立伟就拿起画笔，开始了漫画创作，他在画上所配写的文字，显示着忧郁、柔和的诗意，但更多的是一股子童稚气，和令人大笑的幽默感。他的漫画在《辽宁青年》《中学生阅读》《读者》《中国青年》等杂志上，几乎期期都有，每一期都很精彩。

　　何立伟的画，一如他的小说，看似闲闲的几笔，实则寓意丰富。比如长沙夏天天气热，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没有装空调，何立伟就画一个冰箱，把自己夹在里面，两只脚挂在外面。写着“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冰箱里去”。

　　没事做的时候，何立伟喜欢“到此一游”，他经常在湘江边散步，三角洲的角角落落他都走遍了，而画作就在这样漫不经心的散步中产生了。长沙的春天，好多人在放风筝。有次他看别人放风筝，回家就作了这样一幅漫画：一个人举着风筝的拉线飞跑。题句是：“理想在上头，生活在下头。”他的画里还有这样一句话，“我不知道有哪一扇门，会没收我的一生”，配着一个小人儿站在三扇重叠大门前张望的场景。另一幅画作，一位穿长衫蓄胡须的民国男子站在一池污水前，题句是：“在最肮脏的一滩积水里，看见了最干净的自己。”大俗大雅中，小人物的烦恼、内心的逃逸、遥远的梦、时而坚定时而躁动的心，都被包裹进了凡尘俗世里。“几根线条，一句大白话。”何立伟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他说，拿起画笔便是这种风格，几十年来，从没改变。

　　何立伟的画，是典型的“文人画”，文人的狡黠、天真、快乐、机趣都藏在他的画笔之下。作家史铁生评价他的画：“他的漫画是真正幽默的产品。”并将他的画作与丰子恺先生的漫画作比，称其有继承和发展之处。“正如孩子必要长大，童真无计久留，于是在丰子恺先生走后漫画界空旷多年，终于等来了何立伟……从他的漫画中，我对幽默有了初步的印象：幽默是机智地证明机智的无效，是通向智慧的绝境，是看强人败绩于宽容和泼妇受阻于柔顺的刹那，是快乐地招待苦难的妙举，是拱手向自然出让权力的善行。”

　　何立伟不仅喜欢画漫画，他还喜欢给朋友和同道的作品做插图，许多作家如史铁生、韩少功、格非、刘醒龙等，专门请他来为自己的书画插图，甚至将他作为插画家放在封面上。

　　何立伟是个快乐的人，几十年来，不失赤子之心，爱玩，会玩，创作、画画，样样都很精通。2020年4月，“天下小事——何立伟作品展”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一时观者如潮、好评如潮。该展览展出了他近年来创作的水墨人物画和摄影作品百余件，全面回顾、总结了何立伟的艺术创作历程，完美呈现了文艺湘军领军人物的精神风貌和湖湘文化的丰厚底蕴。在何立伟看来，绘画同摄影，究其实也算是文学的一种延伸，是另一种艺术语言对文字所不能及的视觉世界的呈现与表达，目光、心性和质地，依然文学。

　　在何立伟看来，一个作家，到了老年，就是希望能够将自己一生的经验，包括泪与笑、苦与痛，都倾注到写作之中，创作出一部真正立得住的作品。至于绘画和摄影，都是业余所爱，随意而作，主要目的是博得自己一笑，若也能博得他人一笑，那更窃喜不已。相对于巨大的时代浪潮而言，个人是渺小的，但渺小中也蕴含着一种微茫而温暖的力量。

　　众声喧哗，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何立伟不跟风，不攀比，而是用骨子里的文人的清高和静气，坚定地捍卫着自己的志趣和本心，创作出了读者喜欢的作品。

　　他走着，看着，想着，笑着，写着，画着，沉湎于个人心目中的艺术天堂，爱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