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拖拉机的孩子
文 | 李兴国
小时候看到过四种汽车,一种是代表权力的人民公社的北京牌黄色吉普车,一种是往返公社街道与县城的短途班车,一种是有驾驶室的拖拉机,一种是没有驾驶室的手扶拖拉机。不管是那一种车,都很难看得到,除非天天跑到公社所在地的小镇上看短途班车或者农机站看拖拉机。
吉普车很神奇,可远观而不可近观,近玩近摸就根本不可能了,吃着统销粮的司机,看到我们这些补巴连着补巴衣服的农村孩子就会驱逐,你根本近不了车。司机驱赶我们的方式很特别,最喜欢说的话就是你爹妈一年的工分换回来的钱,不够我的吉普车补火柴盒大一块油漆。提到钱,我们原本充满激动的眼神必定遽然黯淡无光。
没有钱上不了短途班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衣服上没有补巴的人上车下车。往往天真地想,短途班车到达的县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比公社的街道大,因为爸爸曾经说过,一个县管了很多个像我们这样的公社,一个公社就是一个小镇。残破的连环画里的故事,会是县城里正在演绎的故事么?
既然吉普车和短途班车无法近距离接触,那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就成为孩子们追逐的对象。可是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是公社农机站的,是吃统销粮的城里人才有资格和机会驾驶。好在拖拉机的司机不是那么让人恐惧,在他们的眼神里,你能追上我开的拖拉机,并且爬上车,我就不赶你下车。于是,吊拖拉机成为我们那时农村男孩子最快乐的事。
什么是吊拖拉机?就是凭借自己矫健的双腿,从车厢后面追上拖拉机,由于拖拉机车厢比较高,我们小个子小手的常常抓不到,有时候抓到了也抓不住,总得反复追赶几次,才能双手抓住车厢的后厢板,然后双脚踩在车厢下的那些铁疙瘩上,形成一个弓字形附在后车厢板上。拖拉机车轮扬起的灰尘,遮挡不住吊着拖拉机的孩子们扭向后面的快乐笑脸、一种充满自豪的笑脸。手扶拖拉机就简单多了,车厢低,速度慢,几乎每次都能迅速翻进车厢里。
很难看到一辆拖拉机,大我两岁刚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堂哥控制不住想吊拖拉机的欲望了,和我一顿耳语说想在开学之前干点以前没有干过的大事。原来堂哥是想沿着公路寻找拖拉机,过一把吊拖拉机的瘾。我当然不会拒绝,两兄弟一拍即合,并且决定立即实施。
那天吃过早饭,我和曾祖母撒谎说去堂哥家玩一会儿,不敢让大弟弟知道,怕他跟着要去。于是我们两兄弟就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地走上公路寻找拖拉机去了。第一次两个小孩出门,根本搞不清楚方向,我和堂哥商量说我们只跟着大路走,不转弯不走岔路,然后原路返回。我们踩着露珠刚刚干了的公路出发了,那真是灰尘扑扑,完全裸露的泥土公路在烈日的烘烤下,积下了厚厚的一层泥灰。一脚下去,黄色的泥灰肆意散开,没有走多远,我们俩兄弟的裤腿上就全是灰了,鼻孔里也进了灰,很不舒服,但想着万一能够碰到拖拉机,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除了一颗单纯的心外,我们两个小孩没有为这次出行做任何准备。伏天刚刚过去的八月,依旧火热,我们一路踏尘而过,矮小的身影充满了好奇。渴了,路边小沟里清澈的水随意喝;饿了,田地里的凉薯、红薯拔出来洗了就吃,或者玉米棒子掰下来剥了包衣就吃。坐在小溪边休息的时候,看见溪沟里游来游去的鱼儿,脱下鞋子、脱下衣服下沟捉鱼,既凉爽又刺激,充盈着莫名的快乐。
天黑的时候,我们回家了,以一副流浪者的形象:赤着脚,一手提着挂满大鱼小鱼的杨柳枝,一手提着杨柳枝捆着的上衣和长裤,穿着已经看不清颜色的短裤,赤裸着的上身和满头满身的灰尘,睁着两只疲劳到了极点的眼睛,带着没有吊到拖拉机的遗憾。
村口,曾祖母在守望。一句调皮一份溺爱,让担忧的心融进了寂静的夜里。第二天曾祖母说,昨天晚上第一次听到了我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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