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素颜清似涤 ——虞逸夫先生书法展观后

　　 文 | 黄波

　　参观“古道独扬”虞逸夫先生书法展，在颇具现代气息的展厅，我看到展出的除了极少几幅前人文学作品，其他都是虞逸夫先生自己创作的诗词联赋。看先生的这些书法作品，就像是听一位作词、作曲、演唱的功夫都到位的艺术家自己作词、作曲并演唱出来的歌曲。

　　“识得奇书言外旨，世间文字尽蹄筌。(《读阴符经》)”“宠不媚主，辱不改节。泽利万世，而恒似不德，至哉德乎。(《砚铭》”“时鸟竞鸣，幽兰自芳，嘘吸烟霞，含漱冰霜。沐日浴月，托体苍茫。载歌载啸，声闻九阊。富甲天下，一物不藏。翛然不待，与化翱翔。(《牧羊室铭》)”先生的这些诗文，如他的老师江南大儒钱名山先生所说：“下笔如倒三峡，真命世之杰，诗有干莫气，将来主持阳湖风雅，我不及见矣。”也如马一浮先生所夸：“书法文辞俱美，论诗甚有见地，尊稿丽而有则，蔚然成家，四言铭诗尤有玄致，知其所存者益进于道矣。”

　　而我读先生此次展览中的某些诗文，则感觉平实清新间流淌着至情至理，如一瓶金银花露，舒服饮下，它便在你不知不觉间开始为你清热解毒。

　　“万有楼高塞太虚，函天盖地外无馀。百年前后谁名我，七尺形骸强认吾。过眼繁华犹海市，忘心烦恼即真如。熙来攘往成今古，凡圣同归色本无。”从先生的《自题万有楼》里，我们可以读到先生的深刻：有人有点小成绩就目空一切，先生德高望重，却深知“百年前后谁名我，七尺形骸强认吾。”不少人“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而先生非常清楚地知道“过眼繁华如海市，忘心烦恼即真如。”总有人徒劳地想“不朽”，可先生却非常清楚地知道“熙来攘往成今古，凡圣同归色本无”。先生知道，人生一世，真正能让自己幸福的，唯有内心的丰盈，至于其他，全是虚无。他说“百毒难侵真铁汉;八风不动是金刚”，他说：“心即是佛;道不远人”，他说：“月出山愈静;秋来兴更长”，他说：“山灵傥许添樵户，便欲依邻结草庐”，他说：“五方草木皆同味，何必高山问紫芝”……看着这些，你心中那些小疙瘩也许就悄悄溜走了。

　　有个段子说：也许你没见过女神的素颜，但快递员和外卖小哥见过。在这化妆“艺术”和美颜相机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人的素颜。而这次，我却看到了书法的素颜。这次展出的作品，大多不是先生为展览而作，而是先生的学生在整理先生遗物时发现的，有的是诗稿，有的是先生写给他人的信件，有的是先生题赠他人的诗联……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作品是为了给人认的，不是为了炫技的，就那么随意写来，却美得让人心悦诚服。《辛酉季冬之月予携眷东归车过杭州追忆湛翁马先生》，灵动而隽永的字迹，还有那涂改的痕迹，让我不由得想起王羲之醉后写的《兰亭集序》。或许艺术亦如情感，自然流露才动人，刻意为之则总差那么一点意思。

　　当然，先生书法的这种自然之美，源于对历代书法的融会贯通。先生早年攻甲骨钟鼎与秦篆汉隶，兼习章草，晚年喜两汉简帛书迹。如果说秦篆、汉隶、章草、简帛等是苹果、猕猴桃等水果的话，有的书法家展示给我们的仍然是苹果、猕猴桃，有些书法家展示给我们的是水果拼盘，有的书法家展示给我们的是果汁，而先生展示给我们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将这些水果营养和其他营养一起吸收之后红润的肌肤——我们看不见水果本来的样子，但这红润的肌肤又何尝不是水果最美好的样子?而先生书法的其他营养，自然就是先生深厚的学养。先生的书法里，藏着先生读过的书、认识的人——先生是钱名山先生及门弟子，又在无锡国专师从章太炎、陈天倪、钱基博等大师，与黄炎培、张大千、于右任、杨树达、羊春秋等都交游甚好。

　　与先生一样为湖南省文史馆馆员的胡静怡先生在开展时的学术座谈会上说：“虞逸夫老先生，是我省文史界的大佬，书坛的大佬，也是诗词界的大佬，想通过一次展览把他的全貌展现出来是很困难的，但主办方在这次展览中尽量做到了。”胡老先生还讲了虞逸夫老先生的一个故事：有一次在旋转餐厅开会，九十四岁的虞老先生对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胡先生说：“你是搞对联的，我刚刚想到了一联，你看要得不?”随即看到窗外美景吟出一联：“槛外一江浮万户;窗前八面走群山。”可见虞老先生的丰富学养、敏捷才思和谦逊美德。

　　“古道独扬”出自先生的诗作，原意有旧友零落、独扬古道之孤寂心情。展览以此为题，一者喻其深积之学养、独特之机遇、超然之襟怀。二者喻其于风霜岁月中，所达到的困顿不折、磨砺不改、寂寞能守之沉雄境界。

　　十几年前，我无缘认识先生，但命运安排我通过这个展览，在先生的书法、手稿和他的友人、学生的口中，“认识”了先生。谢谢先生!谢谢这次书法展!诗以纪之：“笔走龙蛇悬四壁，寒江独钓河东寂。春风携雨润灵根，古道素颜清似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