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薯窖

　　 文 | 龙德豪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每次从学校回到家乡，举目四望，山坡上、小路旁、菜地边，一个个小木棚点缀其间，成了山区乡村一道别样的风景。这便是家乡的薯窖棚，棚下的薯窖里珍藏的全是红薯。

　　我的家乡位于雪峰山腹地，隶属月溪镇丰阁村，是典型的大山区。家乡山多田少，每人仅有五分田，当时种的是常规稻，每亩产量不足五百斤。收割稻谷后,还要交公粮，剩下的稻谷根本满足不了人们的生活需要。

　　乡亲们为填饱肚皮，除耕耘好为数不多的水田外，还要开垦大量山地，种上旱地农作物，如旱禾、玉米、高粱、黄豆等，但这些农作物产量不高，且不耐旱。乡亲们在旱地里种植最多的农作物当数红薯了。在家乡，满山满坡到处爬满蓬蓬勃勃的红薯藤。

　　每年霜降前后，正是收获红薯的季节。乡亲们往往全家一齐出阵，或割薯藤，或挥锄挖薯，或将挖出的红薯除去泥土，放进薯筐里，一担担地挑回家来。一般农户，每年可收获一二千斤红薯，多的可达三千斤。有了这些红薯，乡亲们便可安安稳稳过日子。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红薯收回以后，乡亲们早就作了安排：大部分作主粮用，以弥补水稻产量的不足，乡亲们将红薯或蒸或煮或烤，或伴米饭一块吃；一部分用来熬薯糖，还有一部分作为猪饲料。

　　但不管怎样安排，最重要的是要妥善保管好这些红薯，决不能让这些宝贝烂掉。于是，挖薯窖贮藏红薯成了大家的第一选择。在我家乡，几乎家家户户都挖有薯窖，有的大户人家还不止一个。一个薯窖能贮藏千斤左右红薯，贮在薯窖里的红薯避风保温，可保存至第二年春天。在这段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乡亲们需要红薯时,便打开薯窖门，将红薯从窖里取出，然后再挑回家来。一般情况下，乡亲们每隔十天或半月去薯窖取一次红薯。

　　第二年春天，乡亲们从薯窖里取出种薯，放入培育薯苗的温床上，种薯在合适的温度下发芽长苗。待薯苗长至二十公分后就可剪苗插薯了。

　　一九六八年暑假，母亲安排我挖薯窖。当时，我刚初中毕业，从未从事过此项工作,我赶忙喊来伯父当技术指导。伯父告诉我：首先要选好地址一一背风向阳，土质紧密；其二备好工具一一短锄一把，畚箕一担；其三注意方法一一先朝前平挖一米，高度零点七米，再往下挖一米，呈圆形。挖好后，再在薯窖外制个窖门，搭个简易木棚，这样便大功告成。伯父还叮嘱我，贮薯之前，还要在薯窖内烧两个稻草，高温消毒，以防虫子和细菌。

　　谨遵伯父吩咐，我紧锣密鼓，挥锄挖窖。哪知挖薯窖是项艰辛的工作。因窑口小，高度有限，人在里面劳作，根本不能直腰，时而蹲着，时而趴着，每挖一锄,都相当吃力。挖出的泥土，还要用畚箕从里面搬出来。汗水浸湿了衣服，手上磨起了血泡，我咬牙坚持。整整奋斗了两天，终于完成任务。估计可贮存千斤红薯。母亲看后非常高兴，夸我能干，无师自通。其实如果没有伯父的指点，我哪有此能耐?

　　从此以后，我家每年挖的红薯晒干表面水分后，便都贮藏在薯窖里，需要时，再从薯窖中取出。在薯窖贮存一段时间的红薯，吃起来格外香甜，用来熬糖，出糖率也相当高。

　　我每次下薯窖取红薯时，窖内总是暖烘烘的，温度比窖外高得多。尤其是冬天,当我穿看厚厚的棉衣进窖取薯时，出来时总是满头大汗。难怪红薯藏在里面新鲜如初，安然无恙。一般来说，到第二年农历三月，薯窖里的红薯便全部取出了。

　　一年秋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在霜降前，如果将辣椒树连根带土挖出，用塑料布将根部的泥土包扎好，放入薯窖里，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将辣椒树从薯窖里取出，栽在菜地里，不久，它就会长出嫩叶，开花结果，比传统种植方式要早一个月吃到新鲜辣椒。

　　我欣喜不已，便照此方法行事，果然成功。当我提着菜篮在菜地里采摘辣椒时，乡亲们栽下的辣椒还刚刚长出嫩叶。大家惊奇不已，纷纷前来取经，我便将此法和盘托出。第二年，乡亲们都比往年早一个月吃到了新鲜辣椒。大家十分高兴，纷纷向我致谢。我笑着说：“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薯窖的功劳，你们就感谢薯窖吧！”大家听后哈哈大笑。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家乡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了，留村的老人和妇女勉强能耕耘家乡的几十亩水田，很少有人种植红薯了。薯窖成了失宠的孩子，渐惭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有的棚顶被风刮走了，只剩下简陋的木架；有的窖门无知去向，裸露的窖口就像饥饿的嘴巴；有的薯窖积水很深，成了山蛙们栖身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