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忆:在书堂山读欧阳询
在书堂山读欧阳询
文/ 成君忆

书堂山,在古城长沙北五十里。相传隋唐大书法家欧阳询曾在此读书习字,有历史建筑曰书堂寺。今书堂寺已无,却有峰峦陡峭的书堂山遗世。像我们这种以写字为职业的,攀登书堂山无疑是一桩有意义的事。
说来惭愧,我虽然是作家,却不能写得一首好字。网上有段子说:“一手好字,被电脑废了。一个好胃,被酒精废了。一个好家,被小三废了。一个好汉,被官场废了。”我不在官场,究竟被官场废了多少好汉,我是无法侦知内情的。我也没有小三,所以家庭还算完好。我亦戒酒多年,肚子里的这副胃肠虽有废于思虑之虞,却应该不会废于酒精。至于一手好字,那可真是被电脑废得惨不忍睹。
欧阳询的字写得好,但据说长相不好。有史料记载说,国舅长孙无忌见欧阳询“形容寝陋”,就吟诗嘲笑他:“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猕猴?”欧阳询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说:“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可见欧阳询与长孙无忌一瘦一胖,形成反差效果。唐太宗也觉着有趣,在旁边大笑,非但不嫌弃欧阳询,反而委任他做“太子率更令”。那么,欧体字究竟好在何处?书法界有二十四字评语曰:“结字工整,布白匀称,中宫紧密,主笔伸长,笔画穿插,安排妥当。”因而盛誉他为“楷圣”。
读字犹如读人。欧体字的美好之处,当然与欧阳询的身世和性格有关。欧阳询出生于豪族,祖父欧阳頠是梁朝和陈朝的将军;父亲欧阳纥随父从军,继任广州刺史,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谁想欧阳纥受不得陈朝皇帝陈霸先的猜忌,于是据广州起兵反叛,次年兵败被擒,除了长子欧阳询被好友江总救走幸免于难之外,全家老小悉数被杀。欧阳询从此在养父的屋檐之下,经历了20余年诚惶诚恐的寄居生活。根据我对欧阳询的笔迹分析,他应该不是一个风趣的人,而是性格内向、思维缜密、作风沉稳,因此他写起字来,总是有着严谨的结构,但却失之于刻板、缺少灵动。之所以如此,应该就是童年的苦难经历给他造成的影响。
《皇甫诞碑》是欧阳询早期的作品,用笔紧密内敛,笔划瘦硬,刚劲不挠,裹紧的结构表现出他内心的紧张和坚强执拗的自我保护意识。尤其是他写《窦娘子墓志》,骨秀神清,有着“森森焉若武库之矛戟”的劲道。直到他七十多岁写《化度寺故僧邕禅师舍利塔铭》,这才从方整中见险绝,撇捺明显向两边展开,字势四面伸展,表现出他自信、放松的心态。至于《温彦博碑》和《虞恭公碑》,已脱离了《九成宫》、《化度寺》中的凝厚严谨,结字更加宽博,左舒右放,布局开阔,笔力浑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进入了人书俱老的化境。你们看,我说得如此煞有其事,其实我并不懂书法,我只是查找到一些资料,然后以文学的方式读他而已。
游览书堂山,是阅读欧阳询的另一种方式。有“书堂八景”之说,其一曰“欧阳阁峙”,其二曰“稻香泉涌”,其三曰“双枫夹道”,其四曰“读书台址”,其五曰“洗笔泉池”,其六曰“桧柏连株”,其七曰“太子围圩”,其八曰“玉案摊书”。其中“太子围圩”,据说是欧阳询的归葬之地。但我不明白当地的人们为什么称欧阳询为“太子”?经过反复查询,才知道所谓“太子”是“太子率更令”的简称。隋唐时代,“太子率更令”是负责安排太子作息和执掌东宫刑责的行政官,往往被简称为“率更”,却不能被简称为“太子”。欧阳询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太子率更令,史称“欧阳率更”。我希望书堂山景区的工作人员,能够把这个错误更正过来。
从书堂山回来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会反复忆起在“稻香泉涌”遇到的一种泥蛙。我蹲在那里看着它,它也蹲在那里看着我。然后我便心有所动,问它说:“你是我千百年前的前身吗?”它仿佛应答似地蹦跶起来,惹得周围的朋友们都笑了。导游的女孩告诉我们说,这种泥蛙做过欧阳询的镇纸,在它脑门上的那个红点,就是欧阳询用朱笔点上去的。
唉,难道我真的是千百年前的那只泥蛙吗?我想,虽然欧阳询出生于豪族,我出生于草根,但我们却毕竟有着相似的苦难童年。是苦难让我们变得谨慎内敛和孤独,也是苦难让我们看到了孤独之中闪烁的光亮。对于欧阳询来说,那些光亮其实就是书法的灵感,对于我来说则是文学的灵感。此时此刻,我多想我就是那只泥蛙,在欧阳询的书案之上与他相看,相看到那些在我们各自的生命中闪耀的灵感。
(成君忆:管理学专家,中国管理文学的开创者。曾经参与创办亚太人力资源研究协会和亚太人力资源网,并担任副秘书长。被成为管理学界的文学派和文化学派。 代表作:《水煮三国》 《孙悟空是个好员工》《渔夫与管理学》《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洗澡——危机时代的组织变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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