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字亭边

　　 　李津熙

　　第一次知道惜字亭，是刚去宁乡喻家坳工作，得领导器重，我和几位同事、离退休老同志一起参与编撰《喻家风情》。看着文稿，我从文字里注意到惜字亭，开始了解喻家坳的这个精神地标，感悟它崇文重教、慈善成风的历史基因。

　　平远旷阔，田开阡陌。在天蓝如海、稻谷金黄的田野里行走，从集镇月亮湾路口，入田间小路，走到大溢坝，听得流水声响，上溯百米，可看见一麻石而成的古桥，当地老百姓以塔取名，称之宝塔桥，桥中有一亭，刻铭“惜字亭”，建亭于何时?兴建于何人?大家已不知晓。

　　宝塔桥呈南北走向，桥长十来米，宽不到一米，桥头两端由花岗岩石垒砌护坡，护坡的花岗岩石上有浮雕蜈蚣纹饰，寓意辟邪镇水。桥的中央矗立桥墩一座，迎水面为方尖状，起分流河水的用处，可减小对桥的冲刷。惜字亭就立于宝塔桥桥墩上，亭呈六边形塔状，塔檐为六角垂幔式，可为焚化字纸起到遮风挡雨之用。塔身正中从右至左楷体横书“惜字亭”三字，文字下方有一洞口，洞内仍见焚烧遗迹。旧时习惯，写过字的纸不能随便丢在地上，要放在惜字亭里统一焚化后，将灰烬恭送入干净的河流里，这体现了喻家坳人对文字和纸张的尊重。

　　史载敬惜字纸的风俗兴起于宋元，盛行于明清。惜字亭通常建造于城镇街口处、书院寺庙内、道路桥梁旁，古时文人士绅雇人沿街串巷定期收取旧字废纸汇总于惜字亭中焚化，余烬投入江河。中国造字法因时间的承载，象形、会意、指事、形声，都有着历史的踪迹，士人看重字的神圣，对字纸有敬畏情结。昔年，闻说北地旧俗，污践字纸几乎与不孝父母同罪，南地渔民习俗，出海前虔心去一读书人家，请回字纸压在船舱底，算作破浪远航的定针。古风绵延到今，在长沙地区，现在还可以看到一些惜字亭的踪影，望城区茶亭惜字亭、开福区植基塔、长沙县石常惜字亭，依旧闻名。

　　在宁乡，建桥同时建有焚字亭的不少，巷子口的紫石桥、流沙河太和桥、黄材姜公桥、白马桥仁里桥，这些桥的焚字亭，大都是建在桥两端，像喻家坳宝塔桥这样亭子建在桥上，并且与桥浑然一体的，在长沙地区也难得一见，它充分展现了建桥工艺，也述说着当地深厚的人文底蕴和重视教育的传统。文物专家看后说，这塔、这桥要好好保护利用，现在旁边竖起了“长沙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以资重视。

　　古邑宁乡文化深厚，不单是出土了国宝重器四羊方尊、大禾人面纹方鼎，这里还有着“宁乡人会读书”的耕读之风。宁乡人会读书的鲜明一例，起源于宁乡出了长沙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状元——易祓。农家子弟易祓从宁乡西部山区走出，二十九岁进京赴考，金榜题名，考取南宋状元。“宁乡人会读书”之名自此扬名湖湘。

　　很多人会问，为什么宁乡人会读书呢?从这一个小小的惜字亭中，从惜字亭立于喻家坳的田野之中，就可以窥见宁乡一种独特的耕读传家、惜字治学文化。可以想见，在旧时宁乡子弟中，士人虔诚地把用过后的纸张收集起来，进行集中焚烧，这样的郑重的仪式，当然会种在子孙的心田浸染，自然会潜移默化中将勤奋苦读、谨慎好学的治学态度传承给后世子孙。

　　旧时农村，儒生乡绅自愿组建惜字会、敬字社，尊孔尚道，叫人爱惜字纸。随着晚清湘军著名将领刘典倡建的云山书院建成，“惜字重文”的传统更加得到强化。云山书院位于长沙地区西端，距离喻家坳不远，与岳麓书院相呼应，“山水之胜，无殊岳麓”，“斋舍之制，全效城南”。这座和湖湘文脉宗师张栻有着渊源的书院，在办学历程中特别创立了一个独特的规制，叫惜字文社。与之相适的，建有焚字楼。惜字文社将这些乡民子弟所写的所有字迹、纸张都妥善收集起来，统一在焚字楼焚烧，从而熏陶出一种独特的读书治学态度，最终让云山书院在教书育人上取得了非凡业绩。

　　溯源历史，惜字亭的建立，是让子孙后代珍惜读书写字的难得，进而敬重文化，传承治学。从这个意义上说，敬惜字纸，蕴藏着以喻家坳为代表的宁乡人，对文字的敬重和感恩，对纸张的敬畏和爱惜，其本质反映的是宁乡人对文化的敬畏，对草木虫鱼、对山川万物的珍重，尊重大自然、顺应大自然，古人留给我们的丰厚的精神遗产，和今天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古今呼应，惜字亭在田野中依旧伟岸，亦将赋予当今的我们，更多的不期而至邂逅、更长的抚今思古幽情。

　　“粒米必惜，致富之源也;只字必惜，致贵之源也”，有着惜字亭的喻家坳是幸运的，也是贵重的。不难理解，地名从来都是一个地方的精神坐标和文化符号，它承载着过去的乡愁，也滋润着现在的奋斗和未来的辉煌。说来也巧，喻家坳地名由来有几种，其中一种说法，值得传播：喻家坳地名非指这个地方喻姓人多而得名，而是因纪念古时一位乐善好施的喻姓客商。历史如星河，记忆有沉淀。这名喻姓客商的故事发生在哪个朝代已无文献记载，但故事还在这里口耳相传。传的是，喻姓客商见此地民风淳朴，于是迁移至此经商，经营的是陶罐一类的生意，过往客人都喜欢到他家歇息、喝茶，其人乐善好施，常帮助周边邻居，此人故后，身后所葬之地，因有一坳，后慢慢得名为喻家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