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封神》隐藏的历史真相 | 山水洲城记
今年暑期电影市场共有116部影片上映,可谓火力全开,似乎攒着一股劲,有集中喷发的趋势,其中不乏引发话题效应的影片。
《封神第一部》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部口碑逆袭的电影。从舆论关注的重点看,逆袭的原因在于制作精良、饱含诚意。比如大家对片中身材健硕、精气神满满的质子们津津乐道,背后是演员们数年如一日沉浸其中与角色合一的较劲功夫。
但在麓山君(“山水洲城记”微信公众号ID:cssszcj)看来,该片之所以超越此前众多“封神”作品,在于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某种历史真实,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式的,却给人新颖的艺术震撼。
一
片中有这样一幕,纣王登基大典,比干灼龟甲占卜大商国运,龟壳断裂寓意“天灭大商”,比干给出的唯一解决办法是让纣王自焚,亲自献祭。纣王表态献祭,以此挽救商朝国运和天下苍生,并承诺鹿台建成之日,就是自己的献祭之时。
这场戏是整部《封神三部曲》的揭幕大戏,各种矛盾和冲突都围绕着天谴和献祭陆续展开。

为什么只有纣王献祭,才能解除大商的魔咒?这似乎是神话之言,但恰恰揭开了神秘、残忍的商朝人祭面纱。
《封神第一部》触及到的历史真实,就包括残酷的人祭。
青年历史学者李硕根据考古发现的殷商祭祀坑推测,按照商人传统的宗教理念,献祭人牲的身份越高,就越能取悦先王诸神。历代商王都谋求捕猎异族酋长“方伯”献祭,纣王则把商人贵族也列入了献祭名单。在电影中,甚至纣王本人也成了祭品,不能不说是很新颖的叙述。
除了人祭制度,商朝还有哪些值得关注的制度?重要的还有贞人制度。贞人是主持王室占卜事务的核心神职人员,主要负责预测吉凶、与鬼神对话。他们是殷商王朝的精英分子,谙习天文历法,熟练掌握甲骨文,并凭借这一特长,垄断殷商王朝的宗教祭祀活动。在殷商后期,贞人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封神第一部》中也有体现,比干除了是王叔,还是大司命,也就是贞人。
纣王的太祖父武乙,想通过“射天”压制神权,即“武乙射天”;纣王的父亲帝乙,开始掌握卜筮之权,一定程度摆脱之前处处受制于贞人的局面;而纣王时,王权与神权的斗争还在延续。
二
“封神”作品的核心事件是武王伐纣、殷周易代这一历史事件。在《封神演义》《武王伐纣平话》等此前的“封神”作品中,大多将改朝换代、历史鼎革的终极原因,归结为君主的心术和道德,显然所能撷取的思想资源是有限的。而《封神第一部》的改编,则强化了“殷周革命”这一具有深远影响的历史内蕴。
什么是“殷周革命”?
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早已指出,“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殷、周间的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转移;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

也就是说,“殷周革命”不仅是一场中国历史上的王朝更替战争,也是中华文明发轫时期具有标志性和转折性的事件,甚至被认为是超越了禹启之变、周秦之变的古代中国最大制度变迁。
李硕最新出版的《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一书认为,这种制度变迁的一大鲜明表现是:周灭商后,以杀戮和人祭为特色的旧文明戛然而止。
该书借助考古材料和传世文献,梳理了上古人祭风俗产生、繁荣和消亡的全过程,分析了人祭与华夏早期文明从伴生到分离的伟大转折,再现了周人为终结商朝和人祭风俗付出的巨大努力。
我们现在知道了,自五千年前的仰韶文化晚期以来,黄河中下游静态的部落生活渐被战乱、征服和群体杀戮打破,华夏旧(早期)文明与国家由此产生。从孕育到成熟,华夏旧文明跨越两千年。和同期的其他古代人类文明一样,它们都属于神权与王权合一、宗教主导的社会。如果一直延续下去,历史将充斥族群壁垒、杀戮与献祭。
恰恰是“殷周革命”,让尘世生活远离宗教和鬼神世界,让华夏走出了神权的掌控,影响至今。
正面反面、有道无道、暴政仁政、暴君仁君……传统“封神”作品非黑即白的认知模式,显然无助于我们进一步抵达真相。
《封神第一部》之所以让人耳目一新,就在于它有意无意触及了历史的真实,尽管可能创作者的创作意图本不在此。
三
麓山君看完《封神第一部》,静而思之,觉得此片快慰者有三,遗憾者有五。
以工匠之心,复原场景,力求逼肖,此快慰者一也;
制作宏大、特效精良、展现中国电影工业制作的新实力,此快慰者二也;
沉潜有年,不求速效,所选演员多虎虎有生气,展现诚意,此快慰者三也。

所觉遗憾者,一是叙事不够丝滑,场景之间有拼凑之嫌;二是表演用力过猛,不够松弛,唯李雪健饰演的姬昌,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最见张力;三是片面强调视觉感官,有唯视觉而视觉之嫌;四是交代不清,衔接不明,如狐妖为何要有殷家子孙之血才能解封,没有说明,令人费解;四是情节突兀,太过传奇,如姬发与人械斗,面临危机,伯邑考突然从千里之外的西岐出现,不合常理;最重要的是,整体上的文化厚度还不足,缺乏足够的震撼力。
比如片尾姬发从朝歌逃回西岐,蓬头垢面骑着白马,在茫茫原野中迎着落日晚霞狂奔,本来应该是最具情感震撼力,但是却不能起到震撼人心的效果。其根源就在于对“殷商革命”没有足够的历史认知,无法揭示出新旧两种文明即将要产生的强烈撞击。因而姬发的“回家”就不具有更深刻的意义。

四
我们有着五千年的悠久文明,但是鲜少有真正意义上的史诗作品。取材于历史的众多文艺创作,总是容易陷入宫斗、权谋等戏说式的狭窄认知,不能在更高层面实现令人满意的突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我们是否可以思考——对于历史题材的再创作,应该抱有一种怎样的文化视野,站位于一种怎样的文化高度?至少可以做一些新的努力。
比如,要善于从新的角度“讲故事”。讲好本民族的故事是世界各民族的共同文化特征,讲好故事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手段。讲好故事的前提,是对故事有新的认知。
比如,要善于打通学术与大众的门槛。从文史哲的层面看,我们的学术研究在不断精进,不断产生出新成果,但是这些成果与大众是隔膜的。艺术创作有必要成为一座桥梁,提升大众的思维认知。
6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出席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时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创新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决定了中华民族不惧新挑战、勇于接受新事物的无畏品格。
对于文艺创作而言,这种创新,显然是全方位的。(长沙晚报全媒体记者 胡兆红;校读:谈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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