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观察 | 三位“文学湘军”如何揽“鲁奖”

       1982年4月9日,湖南省文艺创作授奖大会举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湖南规模最大的一次评奖活动,翻开了湖南文学创作新的篇章。1982年12月15日揭晓的首届茅盾文学奖6部获奖作品中,湖南占了两席,即《将军吟》和《芙蓉镇》。从此,“文学湘军”声名鹊起,湖南文学的创作步入黄金时代……今天,我们通过3位鲁迅文学奖获奖者的创作经历来展示湖湘文学力量。我们可以感知,“文学湘军”并不是一朝成名,而是放下尘世的繁华,朝着心中的梦想,潜心写作,构筑一部部优秀作品

  长沙晚报记者 范亚湘

  深入实际永远是必修课

  韩少功:一半时间“躲”在汨罗乡下晴耕雨读


  “融入山水的生活,经常流汗劳动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自由和最清洁的生活?接近土地和五谷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可靠和最本真的生活?”在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山南水北》(散文集)开篇之作《扑进画框》里,韩少功如是说。

  “那些平时看起来巨大无比的幸福或痛苦,记忆或忘却,一旦进入经度与纬度的坐标,就会在寂静的山河间毫无踪迹。”告别了喧嚣的城市,韩少功坦承,“我只愿意在这里行走如影子,把一个石块踢出空落落的声音。”近20年来,韩少功和妻子一直过着半年乡村半年城市的生活,“躲”在汨罗乡下专心他的晴耕雨读。他似乎很满足于这种有些悠悠然的生活状态,“人永远是矛盾的,向往自然也向往文明,都是很真实的心态。我希望找到一种平衡”。

  长期半隐居乡下,难道是韩少功特有的爱好?韩少功做过农民,也当过官;生活中,能蹲在田间和老农扯谈生活琐碎,也能站在世界各个舞台畅聊价值观。他似乎有消化各种经历的能力,也有穿越人性不同层次的视野。但对一个文字工作者来说,如果光是有生活感,没有思辨力,也断不能成为让人称赞的作家。纵观韩少功40多年来的作品,就会发现他一直在变。作为一个思想型的作家,他的笔触会随着社会的变化和自身见识的增长,一层比一层深。“《爸爸爸》+语言哲学,才有《马桥词典》;《马桥词典》+中国的城镇化,才有《山南水北》。”不管怎么变,韩少功总能敏感地抓住社会动荡、变革的深层动因,并以文字的形式,极端艺术化的手法诉诸作品。

  当年,作为知青从长沙下放到汨罗后,韩少功就搞起了文学创作,因为《夜宿青江铺》被《人民文学》相中。1977年恢复高考后,韩少功顺利地进入了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依然作品不断。大学期间,韩少功写了两篇极不一样的知青小说,一篇是《西望茅草地》,另一篇是《飞过蓝天》,这两篇作品,均获得了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说到年轻时候的创作,韩少功记忆最深刻的还是知青生活。“夏天看荷花,冬天看梅花。大时代出大作家,小时代出小作家。知青经历对于作家来说也许算得上大时代。毕竟,了解底层、深入实际永远是作家的必修课。”

  大学毕业后,韩少功留在了长沙。然而,那段贴近土地的知青生活一直是他的创作原乡。不过,正如他上世纪80年代振臂一呼的《文学的“根”》,“植根于民族传统文化土壤里的文学之根”很快把他召回泥泞的土地。2000年,韩少功重返曾经的下乡地湖南汨罗,这一次是定居。新世纪之初,韩少功的隐居一度成为城市的话题,也令乡村的人们不解。但很快,种蔬菜挑粪桶穿解放鞋的作家韩少功成了汨罗村民口中的“韩爹”。

  韩少功说,选择到湖南汨罗居住,是因为曾在汨罗生活很长时间,熟悉那里的环境。“海南的机关里都说普通话,这使我缺乏条件学海南话。你知道,不懂海南话,要下乡与农民打交道,就会很不方便,了解生活就难以细致入微。这样,我只好另找一个地方。”韩少功开玩笑地说,“这与屈原没什么关系。正如我十多年前来海南,与苏东坡没有太大的关系。”

  每年到湖南汨罗乡下生活半年,将这些生活经验积攒下来浸润到笔尖,酿出了诗意而醇厚的散文集《山南水北》。作品问世后,获得了巨大反响,读者、评论家一致给予高度评价,“叫好又叫座”。但是,韩少功坦言,当初并不是为了写书才“下乡”的。“生活才是第一位的。”他说。甚至在《山南水北》写成以后,他也没有预料到作品会那么受欢迎:“写作,只是顺其自然而已,《山南水北》就是如此。”

  用作品呈现乡野与传统

  王跃文: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去写我的乡村


  说起王跃文,人们早已用“著作等身”来形容。但在他众多“叫得响、传播广”的作品中,有一部作品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这部作品就是荣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中篇小说《漫水》。

  《漫水》展现的是乡村的人性美、风俗美,是一幅恬静淡远的乡村风情画。小说中描绘的那种人与人之间和谐温暖的相处方式,在过去是存在的,也是人们理想中追寻的,但在当下生活中却离人们渐行渐远。作品细致入微的刻画背后,透射出对业已失去的乡村美好生活的温情缅怀,表露的是一种乡愁。比如说小说中写到生死,“死生亦大”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东西,在乡间的日常生活中是非常庄严的。人们庄严地对待生与死,贯穿在生动的细节中,成为乡村生活方式的“仪轨”。

  《漫水》的成功,被王跃文总结为他熟悉和擅长的“乡愁写作”。“我很早就想写一部有关我熟悉的乡村生活的长篇小说。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马尔克斯获诺贝尔文学奖以后,回答媒体的提问时说到过:‘我一直想给自己的童年生活记忆寻找到一个最完美的文学归属,但是没有找到。’直到他读了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找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才有了他的《百年孤独》。”

  王跃文说:“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去写我的乡村。但在我40岁以前,尽管我从乡野来,可去想怎样写我的乡村的时候,我找不到办法。我对那种非常熟悉的乡村生活,居然感到很有隔膜。”40岁以后,很熟悉的乡村生活突然扑面而来,于是王跃文写了很多部反映儿时童年记忆的乡村的小说,这其中就包括《漫水》。“这可能关乎人生阅历,就是你活到了一定的年岁,对生活有了重新的理解。”

  2011年底,湖南省作协主办的文学杂志要恢复《湖南文学》老刊名,当时的主编水运宪先生找到王跃文说:“跃文,这是你自己管的刊物,你一定要给我写一个中篇,给我打头条。”尽管当时王跃文非常的忙,但接到这个约稿任务后,他就背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到哪里写到哪里,“有时候开会跟我没关系,我就在会场上写,零零碎碎的。我从来没写过那么长时间的中篇小说,写了一个月。当我写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潸然泪下。”

  《漫水》刊出后,重新恢复《湖南文学》刊名的杂志洛阳纸贵。泰斗级的文学评论家雷达当年在读了《漫水》后说,要把这个作品评论得非常完整、非常细致,入情入理也不太容易,它是一个意境悠远的作品,它由恬淡的人物、优美的语言和动人的细节组成。“这么大的一个中篇小说,却没什么故事,基本靠细节和氛围来推动的,越看进去越有滋味,也是靠人格的魅力来抓人的。”

  这部小说就是典型的说不上是什么故事的小说。但很多读者在读《漫水》时,读着读着就会情不自禁地流泪。那种看上去是零零碎碎的写作,却是作者非常细致微妙地捕捉那个年代的乡下老人,他们怎样处理人和人的关系,如何生活,挖掘的是残存在乡村的、中国传统文化当中非常宝贵的为人处世的方式,或者叫做传统。“我说要妥帖地安放好每一个字,就突然想起写余公公上山去种菜,那条已不能生育的母狗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走到前面又回过身来等余公公,身子就像弓一样地弯过来,随时又弹到前面去。我从小很喜欢狗,也养狗,跟狗一起玩,这种生活太熟悉了。应该说是把我非常熟悉的乡野气息,很完整很温暖地搬到我的小说里。”

  作家须关注和记录时代

  纪红建:每一部报告文学作品都是用“脚步”丈量出来的


  这是一个需要优秀报告文学的时代,这个时代有太多的热点、要点,平凡而美好的事物,等着我们去记录和抒写。什么是青年报告文学作家的责任与担当?我们从现在做起,从脚下开始,做个坚定的行走者、行动者和付出者,就是最好的承诺。一直以来,湖南青年作家纪红建凭借这个信念在创作报告文学,今年8月,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揭晓,其报告文学《乡村国是》获奖。

  纪红建认为,报告文学特有的社会参与功能和文本的真实性,决定了报告文学作家必须走出书斋,抵达生活的前沿现场或是回到历史的现场,必须用一种高度自觉的独立意识去关注时代和记录时代。在这个网络疯狂、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青年报告文学作家实实在在坚持用“脚步”写作,“我认为,这相对于写作技巧来说,更为现实和珍贵”。

  纪红建被誉为作家中的“劳模”,出生长沙望城农村的他从农村到部队,从乡村到都市,从新闻干事到修志专家,从网络主编到作家,岗位变了,身份变了,红建的本色没有变。同时,纪红建是圈子内出了名的忠厚老实人,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别人吃亏,从不算计别人。从2015年到2017年,红建都在做一件事——写一本国家层面扶贫攻坚的大书,用生命去感悟贫困地区人们的底层情怀与共和国脱贫攻坚的大国情怀。

  700多个日日夜夜,红建如同一个独行侠,背着简单的换洗衣服、笔记本电脑和相机,或乘飞机或乘高铁或乘火车,或乘大巴或乘三轮车,独自行走于六盘山区、滇桂黔石漠化片区、武陵山区、秦巴山区、乌蒙山区、罗霄山区、闽东山区、西藏山南、新疆喀什等脱贫攻坚主战场,他走过湖南、云南、甘肃、宁夏、新疆、贵州、广西、福建、重庆、四川、湖北、江西、安徽、西藏等14个省(自治区、直辖市)39个县(区、县级市)的202个村庄,实地采访了脱贫的老乡和当地扶贫工作者,带回了200多个小时的采访录音,整理了100多万字的采访素材。

  长沙市作协副主席夏建华是纪红建的老乡和好朋友,他也是《乡村国是》最早的读者之一。“每次他从外地采访回来,就是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电脑键盘,我有幸看到他在电脑上敲出的文字,还有他不断修改的地方,就像他用一串串足迹勾勒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洒下一路的汗水催生出一朵朵绚丽的小花,撞击着我的心扉……”

  纪红建用心贴着大片土地行走,切身感受到了贫困地区环境和人文的巨大变化,同时深刻体会到了中国脱贫之路的无比艰辛。他紧紧围绕着贫困乡村里的人和事,紧紧围绕着那些牵挂和帮扶贫困乡村的人和事,围绕着人心和人性,围绕着精神和灵魂,展开了一场场战斗,经受着一次次考验。因此,《乡村国是》成为了当代中国脱贫攻坚的奋斗史,是“中国故事”里“脱贫奔小康”的形象史。

  用“脚步”写作,是一名作家高度自觉参与的表现,更是勇气与毅力、道义与良知、责任与担当的充分表达。这是作家身心的投入,是对内在激情的唤起,更是精神的行走。这些品质,在优秀、成熟的报告文学作家身上表现得更加充分,但却成了现在不少青年作家对报告文学望而却步的一道鸿沟。“我认为,要写出真正意义上的报告文学作品,必须坚持用‘脚步’写作。”

  近年来,纪红建写的报告文学,许多素材来自老少边穷的地区,“那都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一点一滴去记、一章一节来整理……我一本接着一本写,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写。没有给自己留足睡觉的时间。虽然很累,但感觉充实、滋润。”可以说,纪红建没有一部报告文学作品不是用“脚步”丈量出来的。

  历届全国文学奖

  湖南作家获奖作品目录

  茅盾文学奖

  莫应丰:《将军吟》(长篇小说)

  古 华:《芙蓉镇》(长篇小说)   

  鲁迅文学奖

  田 耳:《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篇小说)

  韩少功:《山南水北》(散文集)

  欧阳友权:《数字化语境中的文艺学》(文艺评论)

  王跃文:《漫水》(中篇小说)

  纪红建:《乡村国是》(报告文学)

  1977年至1988年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

  叶蔚林:《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中篇小说)

  孙健忠:《甜甜的刺莓》(中篇小说)

  水运宪:《祸起萧墙》(中篇小说)

  谭 谈:《山道弯弯》(中篇小说)

  叶蔚林:《蓝蓝的木兰溪》(短篇小说)

  韩少功:《西望茅草地》(短篇小说)

  韩少功:《飞过蓝天》(短篇小说)

  古 华:《爬满青藤的木屋》(短篇小说)

  蔡测海:《远处的伐木声》(短篇小说)

  彭见明:《那山那人那狗》(短篇小说)

  刘舰平:《船过青浪滩》(短篇小说)

  何立伟:《白色鸟》(短篇小说)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骏马奖)

  孙健忠:《甜甜的刺莓》(中篇小说)

  孙健忠:《留在记忆里的故事》(短篇小说)

  颜家文:《长在屋檐上的瓜秧》(短诗)

  蔡测海:《刻在记忆的石壁上》(散文)

  蔡测海:《远处的伐木声》(短篇小说)

  蔡测海:《麝香》(短篇小说)

  颜家文:《悲歌一曲》(短诗)

  蔡测海:《母船》(中短篇小说集)

  贺晓彤:《美丽的丑小丫》(儿童文学)

  凌 宇:《从边城走向世界》(评论集)

  孙健忠:《倾斜的湘西》(中短篇小说集)

  向本贵:《苍山如海》(长篇小说)

  贺晓彤:《爱的折磨》(小说集)

  石太瑞:《唱给故乡》(诗集)

  龙长吟:《民族文学学论纲》(理论集)

  彭学明:《散文方阵彭学明卷》(散文集)

  向本贵:《这方水土》(中短篇小说集)

  龙宁英:《逐梦——湘西扶贫纪事》(报告文学集)

  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萧育轩:《乱世少年》(长篇小说)

  汤素兰:《小朵朵与半个巫婆》(童话)

  汤素兰:《笨狼的故事》(童话)

  皮朝晖:《面包狼》(童话)

  汤素兰:《奇迹花园》(童话)

  邓湘子:《像风一样奔跑》(小说)

  牧 铃:《影子行动》(小说)

  周 静:《一千朵跳跃的花蕾》(童话)

  李少白:《蒲公英嫁女儿》(幼儿文学)

  (天天辑自中国作家网)

  “文学湘军”的来历

  尽管上个世纪湖南文学界出现了沈从文、丁玲、周立波、张天翼、康濯等泰斗级的文学大家,但由于大多分散在全国各地,没有形成湖南文学整体的实力,此时亦没有“文学湘军”一说。

  20世纪80年代,历经“文革”后,文艺界又一次迎来了百花盛开的时期。这一时期创作环境好转,老作家焕发青春与活力,中青年作家迅速崛起,湖南文学的创作开始步入黄金时代。

  1982年4月,湖南省文艺创作授奖大会在长沙举行。这次文艺创作评奖活动,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全省规模最大的一次。参加评奖的是粉碎“四人帮”以后到1981年7月底止这个阶段的作品。共评出获奖作品370件、获奖作者460人。在这些文学作品中,有很多是为广大读者所熟悉和喜爱的,如张扬的《第二次握手》、莫应丰的《将军吟》、古华的《芙蓉镇》、谭谈的《山道弯弯》等。

  作为受表彰的对象,中国作协原副主席谭谈曾经目睹了大会的盛况。他认为,那一次评奖既是对湖南之前一段时期文艺创作的检阅,更是攀登文学艺术高峰的新起点。

  1982年底,首届茅盾文学奖揭晓,在6部获奖作品中,湖南占了两席,分别是莫应丰的《将军吟》、古华的《芙蓉镇》。在这前后,叶蔚林、孙健忠、水运宪、谭谈、韩少功等湖南作家多次获得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从此,“文学湘军”声名鹊起,对后来湖南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天天)                                                

【作者:记者 范亚湘】 【编辑:曾茜】
关键词:文学 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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