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医生：暗夜里仍有他们持灯守护生命

　　长沙晚报掌上长沙5月26日讯（全媒体记者 傅容容 通讯员 刘孝谊 彭璐）灯光长明、仪器警报此起彼伏、氛围沉闷紧张，里面一群脚步匆匆、面色凝重的医护人员……人们眼中的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冷漠又神秘，而医生眼中，ICU也确实与普通病房不同，这里就是一台24小时持续运转全年无休的机器，作为守护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是医护人员与死神角力的赛场。

　　今天，在这个被称为“离死亡最近的地方”，记者与湖南省肿瘤医院重症医学科医生赵江洪，进行了一场命题开放的访谈，记录了几个发生在ICU的小故事，除了普通人不甚了解的ICU工作，更多的是对生命宽度和厚度的不同解析。

　　责任与义务：是面对现实最强的支柱

　　上午10时，记者来到重症医学科时，赵江洪刚结束晨间的查房。虽然常在影视作品中见到对ICU的描绘，但当记者穿上隔离服，接近ICU病房时，那种氛围仍叫人不禁屏气凝神、驻足难前。

　　我们的社会，医生的角色定位是人们健康和生命的守护者，其中专业很多，ICU则是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专业性极强技术要求极高。

　　作为肿瘤专科医院的ICU，抗肿瘤围治疗期的所有合并症与并发症，急性起病、出现重要脏器、系统功能衰竭的患者都是他们收治的对象。赵江洪说，这些患者非常特殊，特殊在他们要面临双重压力：恶性肿瘤与危急重症。在这两座大山的压力之下，患者的心理几乎全线崩溃，而他们的家庭，也因长期抗肿瘤治疗消耗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不堪重负。因此在患者进入ICU后，是否走下去，怎么走下去成为最重要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医者本身不作道德判断，看了太多无奈的放弃。不过总有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故事。赵江洪讲了一个令她记忆犹新的患友，也算是极致人生的极致反转。

　　65岁的陈奶奶（本文患者均为化名）深受疾病困扰多年，但因种种原因未曾就医检查，直到实在不堪重负时，才来到省肿瘤医院就诊，被确诊恶性肿瘤，直接进了ICU。陈奶奶入院后非常虚弱，巨大且进展迅速的肿瘤侵犯了她的口腔、压迫了气道，人工气道开放困难，她只能保持坐姿勾背且头低位才能勉强维持氧供，岌岌可危。

　　陈奶奶有两个女儿，家庭条件一般，小女儿做生意还背了一身债务，对于治疗期间金额的巨大费用以及疗效的不确定性，女儿及孙辈们表示愿意一搏，“即使是失败了我们不会后悔，但如果直接放弃那将追悔一辈子。”

　　所以，在医务人员认为会放弃的时候家属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抢救性化疗的方案，在ICU监护、在ICU化疗，也有赖于老太太顽强的生命力，十几天后其病情终于有所缓解，出ICU调整后完成后续治疗，天随人愿，老太太疗效很好，至今已带瘤生存了3年多。

　　赵江洪认为，中国人将“孝道”作为自身责任有一种极致诠释和执行，这种信念的意义不仅仅是健康与生命，就像“耕读传家”的理念，长辈们是榜样，这些所作所为会留存于家族的记忆，根植于晚辈的三观，是一笔值得传承的宝藏。

　　思想与榜样：与希望搭起沟通的桥梁

　　赵江洪描述ICU的工作是：全方位全时空，无男女之别，跨生死之间。ICU医护人员既要有挽救病人生命技术，也需要对人性与人生有较为深刻的领悟与理解，才能帮到自己的患友。

　　林先生50岁不到，已是食道癌晚期，经多科医生会诊，未能拿出有效的抗肿瘤治疗方案，到ICU时已无法进食。林先生本人不同意静脉营养维持，还有一个办法是胃造瘘，通过造瘘管注入营养，这样做可以提高生活治疗又可以延长生命。

　　此时的状况是，妻子想多为丈夫争取时间，而林先生本人心理防线已然奔溃，不愿接受治疗。管床医生的沟通没有取得进展，如何是好？

　　赵江洪经过与家属沟通后得知，林先生家中尚有一个即将中考的儿子，但为了不让儿子看到自己得病后虚弱的模样，林先生甚至不愿与儿子视频。

　　于是，赵江洪与病床上的林先生有了这样的谈话：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还是想跟你聊一聊。”林先生默不作声。

　　“你我都是70年代生人，历经社会发展变革，是见证历史的人，不惧死亡，是有心胸和格局的人。”林先生抬眼对视，不接话头。

　　“死亡是地球所有生物的归宿，时间和方式不同而已。‘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们也可以想一想这个痛苦的过程，是否还有其他意义。比方说，我们留一个什么样的榜样给自己的晚辈？你的孩子，在未来人生中难免艰难和困苦，你希望他用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去摆平自己的未来呢？是善于思考、常怀榜样，能无所畏惧，还是不作争取随波逐流呢？”林先生沉默，然后点头。

　　“造瘘的事情，我们再想想？”林先生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林先生实施造瘘，后转出了ICU。当他离开ICU时，赵江洪与林先生相互对视，给予对方无声的致意。

　　谁说精神的高度不能在最难的时候给予更合适的选择与安排呢？谁能想当下艰难的抉择不是未来美好愿景的基石呢？赵江洪认为，有时希望燃起的火光最能打动人，也最能给人在最黑暗的时刻以振奋的力量。

　　理想与信仰：患者有时也疗愈医生的心灵

　　由于ICU的特殊性，希望与失望，无时无刻不在拷打着患者与家属的心灵。阵前过招，多少回合方才分出高下；与病魔过招，往来多少次才见分晓。除了生的希望，医生们注定要面对数不清的遗憾。

　　除了精湛的技术、坚定的责任感、敏锐的洞察力，ICU医生还要有一颗无比坚强的内心，这份坚强除了自我修炼，赵江洪说自己即使作为在救治一线工作30年的老医生，也曾有被患者“疗愈”的时刻。

　　来自娄底涟源的80多岁的王大爷，入院时已是癌症晚期，无可用治疗方案，因病危在ICU住了十多天。

　　患者儿子非常焦虑，他的想法是竭尽所能，不惜代价救父亲。

　　但王大爷本人的态度直截了当，他的原话是：我是一名老共产党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相信科学。如果医生认为我的病可以治疗，我全力配合治疗，如果没得治，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同时，王大爷对于身后事的安排也明明白白：“国家要求公职人员火化，我按照国家要求做。”最终王大爷也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他最后的决定。

　　这样的高度和深度，这样的坦然和执着，无不出自于他根植于内心的强大的理想与信仰。“我认为每个人都会有一段幽暗的时光。ICU见证生存死亡与人间百态，工作就是担当，这已经是我的信念。但每当想起老爷子，他的理性和崇高，总是能点亮我的内心，他是能疗愈我的人，是共产党员的代表。”赵江洪说。

　　快问快答

　　进入ICU无异于“烧钱”，这是共识。问题是钱花在了哪里呢？

　　赵江洪：我国的医疗体系建设全球独一份。医疗价格不是由医院更不是由医生定，是由发改委定的，是国家定的——这是所有对话双方必须知晓的大背景。就现有ICU诊疗收费标准，医务人员的付出所产生的医疗收费，所有的医院，谁开ICU谁亏本，而且是巨亏。主要的费用，花在大型设备、特殊耗材以及昂贵的药品上，这些对医院是没有收入可言的。

　　患者可以申请医疗救助。医疗救助能对基本医疗保险和大病报销后需要自付的费用按照较高的比例再次报销，能够大幅度减轻患者的负担。

　　为什么不让家属陪伴与探视?

　　赵江洪：让家属陪伴与探视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在ICU医护人员眼里，对患者而言，任何外人都是潜在的危险。ICU患者身上的管道、连线、持续注射的药品非常多，患者又往往处于意识与能力极其脆弱的状态，即算所谓陪护主观上没有不怀好意，客观上仍然很容易造成巨大风险。因此，除非责任主体，ICU非请勿入。

　　第二，院感风险。探视者处于某种呼吸道或者接触传播传染病的窗口期，这种情况，在医生的意识里也是患者“敌人”。

　　赵江洪借此呼吁：请大家尊重ICU的特殊性，不要强行探视，更不能强闯ICU，这都是对患者生命的极度不尊重。

　　赵江洪表示，为了让患者家属放心，在未来，ICU将不断探索和完善制度与流程，架起患者及家属之间温情的桥梁，在探视方面将探索线上与定期线下相结合的方式，在保证患者隐私性的情况下，研发多样化“云探视”模式，线下探视或许可以根据病情和环境制定不同要求，切实使患者及家属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