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最后的时光” 记者探访长沙市第三医院安宁疗护病房

　　彭放 戴婧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在泰戈尔的笔下，生命的逝去如此优美。然而，对于那些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患者，疾病的痛苦才是真切的体验。近年，为临终者控制疼痛和不适症状，提供身体、心理、精神等方面的照料和人文关怀的服务——安宁疗护，已悄然而生，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由世界卫生组织发起，确定每年十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为“世界安宁缓和医疗日”。

　　在长沙市第三医院，开设了市级三甲医院唯一的安宁疗护病房，这也是湖南省首批安宁疗护标准病房之一。当生命走近终点时，如何安详、平和、有尊严地谢幕？也许在这里可以找到答案。

　　为生命摆渡

　　不同于门诊的喧嚣繁忙，位于长沙市第三医院康复楼三楼的安宁疗护病房总是安安静静，脚步声都格外清晰。从走廊到配膳间、活动室、谈心室，处处装扮得如家般温馨。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患者黄爷爷刚醒来，陪伴在床边的老伴拉开一半窗帘，缕缕阳光洒在被单上，温暖也倾泻而入，似乎这里只是寻常人家卧室的一角。

　　“您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护士长、芳香治疗师喻建芳一边给香薰机换水、添上精油，一边轻声询问。

　　“还可以，晚上基本没怎么醒来。”黄爷爷说。

　　黄爷爷是一名肺癌晚期患者，自确诊后，历经了肿瘤切除手术、多次放化疗，疾病的痛苦和药物的各种副作用让他备受折磨，家人也心力交瘁。

　　今年6月，黄爷爷肿瘤复发并出现多处转移，顽固性的疼痛让他整夜难以入睡，家人带他多方寻医，医院表示已几乎没有治疗办法，老人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经多方打听了解，黄爷爷的儿子选择了长沙市第三医院的安宁疗护病房。

　　在对黄爷爷的情况进行深入分析后，安宁疗护病房负责人徐樱带领团队为他制定了详细的综合治疗方案：针对顽固性疼痛进行镇痛泵治疗，针对睡眠障碍采取心理疏导和芳香疗法，与患者亲属召开家庭会议，开展生死教育、手工活动等志愿者服务活动……

　　经过安宁疗护病房团队的精心照护，黄爷爷的疼痛明显缓解，晚上能连续睡好几个小时，精神状态好转。现在每当医生护士来查房，老人都会坚持自己坐起来，跟医护人员聊几句。

　　徐樱介绍，不同于急诊、外科、重症监护病房等临床科室的生死竞速，安宁疗护病房遵循的理念是将濒死看作是正常的过程，不延长患者生命的长度，以对症处理为主，减轻患者身心痛苦，对患者和其家属进行哀伤辅导。所以，在每一名患者入住时，医生都会跟患者和其家属解释什么叫安宁疗护，询问是否已准备好突发状况时不再进行插管、心肺复苏等无谓的、创伤性抢救措施。

　　尽管不再对患者做积极治疗，但在安宁疗护病房，由医生、护士、志愿者形成一张关怀细致的照护网，他们如同“生命的摆渡者”，陪伴患者走过最后一程，让患者的内心得以平静，心理得以解脱。

　　正如一名患者的女儿在给安宁疗护病房医护人员的感谢信中写道：“我母亲虽然走了，但陪她走过人生最后这段路程的不是医院里冰冷的器械、嘈杂凌乱的声音，而是家人安静的陪伴、医护人员尽职的守护，让她最后一段路走得没有痛苦，走得安详。”

　　让心灵疗愈

　　在安宁疗护病房，类似的感谢信还有很多。让徐樱印象特别深的还有患者吴先生的女儿，她写道：“从前，我恐惧死亡，幸得有安宁疗护病房各位工作者的帮助，让我在这段难熬的人生历程中得到宽慰，让我更为淡然地面对亲人的离世……”

　　吴先生刚入院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无法挽救，一方面情绪十分消极，经常不吃不喝、大发脾气，另一方面对康复抱有期望。

　　一天夜里，在吴先生再次情绪失控后，他的妻子、女儿在走廊里默默流泪。值班护士苏小青看到后，倾听了母女俩的心声，并耐心引导，促成全家人共同坚强面对。母女俩终于下定决心，向吴先生告知病情真相。

　　吴先生得知实情后，反而平静下来。而后，医护团队、志愿者陪伴这一家人走过了这段艰难的时光。

　　安宁疗护的一个核心工作目标是最大限度地降低哀伤，做到“生死两相安”的告别，不仅要让病人走得平静安详，也要陪伴、帮助病人家属度过哀伤。

　　越是恩爱的夫妻，越难以面对另一半的离去。周奶奶和她的老伴许爷爷，就是这样一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夫妻。

　　周奶奶住进安宁疗护病房后，尽管有三个女儿轮流陪护，但80多岁的许爷爷坚持要日夜守在病床前，几天下来几乎不合眼，总是说：“如果老伴走了，我也要跟他一起走。”这让他们的女儿十分焦虑。

　　徐樱和喻建芳了解情况后，邀请心理治疗师一起为许爷爷进行心理辅导。心理治疗师用生命教育、沙盘游戏等，引导老人吐露心声，传递优逝的理念，帮助他逐渐平静地接受爱人的离别。

　　十几天后，周奶奶安详地离开了。徐樱和同事参加了她的葬礼，听许爷爷讲述了他与妻子从年轻时候开始的点点滴滴。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医护人员与许爷爷保持电话联系，陪伴他逐渐走出哀伤。

　　在安宁疗护病房开科一周年的时候，许爷爷接受医护人员的邀请，再次来到病房。“我们很欣慰地看到他顺利度过了哀伤期，还用自己的故事帮助着病房里正在经历人生至暗时刻的患者和家属。”徐樱说。

　　“面对死亡，不仅要理性地对待死亡本身，更要保留一份爱与怀念，因为真正的死亡不是肉体的消亡，而是被遗忘。”喻建芳主动承担了一项特殊的工作——免费为有意愿的患者家庭制作“生命絮语”画册。

　　第一个委托喻建芳制作“生命絮语”画册的，是患者胡奶奶。胡奶奶是一名退休老师，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当她正享受着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时，却被晚期恶性肿瘤击倒。在她弥留之际，喻建芳陪着她和她的家人整理过去的照片，记录她的“自画像”“人生大事记”，以及一家人的“道谢”“道爱”“道歉”“道别”，汇编成册。

　　“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我风华正茂，而你们青春正当时，儿孙环绕膝下，脸上一片盎然。所以，请原谅我以后日子的缺席……”喻建芳至今清楚地记得，胡奶奶在弥留之际对着老照片说的话，以及胡奶奶走后，她的家人翻开这本“生命絮语”画册时的情景。

　　“在安宁疗护的旅程中，我们感同身受着无数弥留时刻的温情。”喻建芳说，医护人员是陪伴患者走夜路的人，虽然不能改变夜的黑，却希望能为他们照亮一段前方的夜路，增加一份直面生死的勇气。

　　给基层赋能

　　到2035年左右，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如何养老善终，成为社会普遍关注的命题。根据《“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将稳步扩大安宁疗护试点，推动安宁疗护机构标准化、规范化建设。支持社区和居家安宁疗护服务发展，建立机构、社区和居家相衔接的安宁疗护服务机制。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死亡’是个充满禁忌的话题。我们过去重视‘优生’，却忽视了‘优逝’。”徐樱认为，加强对公众的生命教育，让更多人接受安宁疗护的理念，避免无效治疗浪费医疗资源、增加病人痛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很多临终的患者在主要症状得到控制后，特别渴望回自己家里度过最后的时光，但家人可能会有各种顾虑。长沙市第三医院推行“居家—医院”模式，在患者离院回家后，安宁疗护团队为其家属提供在线指导，网约护士提供上门护理服务。如果患者有再住院的需求时，可以通过绿色通道迅速入院。自开科以来，该院安宁疗护病房共收治患者230余人，约65%的患者在症状缓解后最终选择在自己家离世。

　　“在患者生前最后的时间，我们尽可能地指导家属参与所有的照顾过程。当患者离去后，家属的哀伤才会降到最低，因为自己已经为亲人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徐樱说。

　　“由于需求庞大，且基层医疗机构更贴近群众，安宁疗护下基层是大势所趋。”长沙市第三医院副院长王艳介绍，2022年11月，该院由市卫健委授牌成为长沙市安宁疗护技术指导与培训中心；同时，作为天心区区域医疗中心，医院与天心区在共建城市医疗集团的过程中，为区域内基层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养老机构提供安宁疗护的业务培训、技术支撑，探索基层与三级医院之间合理的双向转诊和会诊机制，为患者提供连续高质量的安宁疗护服务。

　　目前，在长沙市第三医院的指导帮扶下，天心区大托铺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等一批基层医疗机构正在开展省级安宁疗护标准病房创建工作。通过不断完善服务体系，帮助越来越多的患者在需要的时候、方便的地点得到优质的安宁疗护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