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也有繁华步行街，八角亭开启的都市“狂欢购”

　　文/任大猛

　　A “老古董”担心长沙迅速“上海化”

　　从1929年元旦开始，现代都市繁华忽然一下子涌动在长沙八角亭商业街。

　　当年中国最时尚城市上海的各种时髦摩登玩意，往往以最快速度出现在长沙八角亭。

　　不是“老古董”们不明白，而是长沙都市繁华来得太快，一些人不能迅速适应潮流变化。

　　在1929年3月下旬，就有一位叫楚狂的作者忧心忡忡致书《湖南国民日报》，担忧越来越“上海化的长沙”，会让长沙这座中国内陆城市，走向危险的境地。他担心长沙这块“好的福地”，因为“上海化”， 最终也会出现类似上海的大量绑架类治安案件。

　　楚狂说：“近来长沙事事学上海，盆堂旅舍的繁华、马路房宇的建筑，至少有一部分上海化。固然欧风可以东渐，沪风曷不可以西渐?人类进化阶段，当然都要走入物质文明一条路上，难道上海如此，长沙便不可以如此吗?”

　　通观全文，这位曾居上海的“老古董”，他所恐惧的是，长沙如果像上海同样商业化，同样具有都市繁华，大量治安案件便不可避免。

　　其实，就是从1929年元旦开始，长沙社会舆论普遍希望长沙人民能够富起来，盼望着繁华都市生活摩登时代早些到来。

　　这种心态与当时社会大环境密切相关：就在1929年将开启的前数天，中国发生一起重大历史事件：张学良将军宣布东北易帜，服从南京国民政府指挥，北洋军阀时代宣告落幕，北伐战争正式结束，中国实现名义上和形式上的统一。

　　1929年元旦，长沙各家报纸的新年特刊，均充满喜气洋洋的气氛。《湖南国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称，中国内战从此结束，可以“恭喜发财”了，“总理(指孙中山)说过，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穷得只有大贫与小贫之分，没有贫富之别。要救国家，救人民，非赶快想法子发财不可。”

　　B 八角亭百货庄新商业革命诞生的“摩登长沙”

　　也是从1929年元月开始，在长沙现代商业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太平洋百货庄，在长沙最繁华的商业街八角亭正式开业了，它宣称要在长沙发起一场“商业革命”。

　　太平洋百货庄开张前，即在长沙各大报纸、电影院银幕、广泛散发的传单上，说得一清二楚，即新开的太平洋百货庄将革除长沙商业上“讨价还价”的商业积习，顺应新商业潮流，实施明码标价的定价制度。开业后，即在店堂中用玻璃金字悬挂“货真价实，不二价”的牌子，向公众表达商业革命后，新商人不再“无商不奸”，他们所抱持是对顾客诚实、公正、公平、守信的精神。

　　非但如此，涌到八角亭看热闹的长沙人很快发现，八角亭太平洋百货庄开启的不但是公开定价、明码标价，他们所经营的商品也以时尚大众日用消费品为主，同时经过精心且艺术化设计的橱窗亮堂堂设置在面向八角亭街道的地方，人人都可以浏览观赏。不少人发现八角亭街头新出现的百货庄，不再像过去那样深不可测、即使讨价还价也还是摸不到底，现在时髦的大众日用消费品，可以只看不买，没有任何压力，同时因能清楚看到货品样式和彻底了解价格，反而更刺激和诱惑顾客的购买欲。当然，在长沙都市摩登文化的创建和形成中，八角亭商店也从此有了更多的看点，人们光是在八角亭逛一逛，不购物，也能够享受都市商业繁华的满足感。

　　太平洋百货庄在1929年开始的“商业革命”，迅速使该百货店从早到晚“打涌堂”(人潮如涌)。

　　这种商业模式，迅速被逛街的市民认同，同时也给更多商家以启发，1929年，八角亭跟风新开的百货庄，装修店面安设临街光鲜橱窗的商家越来越多。

　　C “乡里人”眼中时髦八角亭，岂止是“人挤人”

　　在以往都市话语体系中，对“乡里人”的称呼，普遍存在不良的歧视和讥嘲。但现在反过头来看，我们却发现，“乡里人”其实蕴藏有一种对都市观察的新视角。

　　自太平洋百货庄等开启八角亭新商业繁华后，八角亭在歌谣中成为进城的乡里人看到的城市繁华。

　　上世纪30年代，长沙流行一首民谣称：“乡里人进了城，一走走到八角亭。八角亭，卖绸绫，两只眼睛望不赢，东洋车子(人力车)走不通，人来人往挤死人。”

　　长沙八角亭、南正街一带的商业街道，原本就有矗立云霄、高高的西式洋房，绸缎庄、钟表店林立，且有出售上海罐头、外国时新点心的南货店九如斋。它们现在又“用中国最时新最摩登的商业样品，陈列在玻璃窗里，华贵惹眼，处处闪耀光彩，绚烂夺目，表现得穷奢极欲，尽‘诱惑’的能事”。

　　“乡里人”进城后，爱看新鲜，这则歌谣就是用乡下人的眼光，看到长沙八角亭人挤人的繁华，

　　在1947年长沙《大公报》上，曾写道八角亭虽经历“文夕大火”，但它的繁华和拥挤，和“大火”前并无区别，作者称“八角亭之所以脍炙人口，是因为拥挤得出色之故，在八角亭，你才可以领略到摩肩接踵的风味……八角亭看摩登，几乎成了一般人的口头禅，在这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争奇斗胜，确也使人有目迷五色之感。”

　　在以“乡里人”眼光作视角的民谣中，并没有提到百货公司，虽然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八角亭短短一条街上就已聚集有兄弟、二八公司、三友实业社、太平洋、新世界、中国内衣公司、中国国货公司等长沙一大半的百货公司。

　　其实太平洋百货庄发起“新商业革命”时，也在八角亭最早发现“乡里人”这一新顾客群体。

　　在太平洋百货庄开办前，长沙相当多商家对乡下来的农民采取“杀生”手段，胁迫“乡里人”高价购买劣质商品。

　　太平洋百货庄开办后，当滨湖农民“多收了三五斗”后，结伴逛长沙八角亭时，太平洋百货庄店员会努力将这些三五成群的农民引进店堂内营业间坐下，如果是饭时，甚至给他们端来“带迅干”面条，而农民顾客则乐于将他们的购物单交给店员，店员从农民顾客的角度出发，帮助他们挑选更划算更实用和耐用的商品，这样下来的一笔业务至少有五六十元，甚至多到二三百元，相比城市顾客来百货庄，这个买块肥皂、那个买个搪瓷缸的实际营业额，显然高出数倍直至数十倍。

　　而乡村农民通过从长沙八角亭购买或批发来的新鲜摩登货物，也把一些新观念带入偏远农村，而商品则“将地方经济统合进全国和全球性的互助网络之中”。

　　上世纪30年代，一位美国旅行者尼思·杰克逊在深入湖南偏远农村时，他就深刻感受到了热水瓶的重要性：“看到这么多的热水瓶，我眼睛都花了……想到以前没有热水瓶的生活，实在令人心惊胆战，那是多么地艰苦。有了热水瓶，随时随地都可以极为迅速地为客人奉上一杯热茶。”这些热水瓶极有可能就批发自太平洋百货庄。

　　太平洋百货庄的诚信经营，为长沙商界留下了不少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说”。因“无湘不成军”，长沙商店军需供应，一直是长沙商界的“意外之财”，1937年抗战爆发后，即有军队向太平洋购买1万条毛毯，当年这1万条毛毯就从八角亭阜后街太平洋百货庄仓库提出，通过50辆板车，浩浩荡荡拖往小吴门火车东站，这种方式引起大量市民围观，让人感觉“也是醉了”。

　　D 因为八角亭，长沙成为不夜城

　　1929年《湖南国民日报》等报纸中刊载有不少竹枝词，一些竹枝词中盛赞八角亭的繁华，其中一首竹枝词就写道：

　　参差楼角入虚空，

　　十里商场四面通。

　　通市电灯城不夜，

　　车如流水马如龙。

　　在1929年前，因频年战乱等原因，每到入夜，长沙各大街小巷即关门闭户，街道萧索无人。

　　直到1929年中国出现名义上和形式上的统一后，世道清平，上海等城市生产的轻工业产品，如针棉织品、橡胶鞋、搪瓷器皿、日用化妆品等大量运往长沙，同时长江和湘江航运畅通，粤汉铁路长武段顺畅，使大宗商品远距离贸易成为可能，在客观上保障了长沙八角亭太平洋等大批百货庄货物的充足。与此同时，长沙城市化进程日益加速，兼之湖南公路修筑里程在上世纪30年代位居全国第一，并与湖南周边省份无不贯通，太平洋等百货庄不但造就八角亭的繁华，周边省份纷纷以长沙作为购进货源之地。发达的商业，使长沙八角亭的繁华在中国商业版图上闪闪发亮。

　　就长沙城内而言，八角亭商业的繁华，不但促使长沙商业开启市民购物的狂欢，也让人感受到夜长沙的美好。

　　在八角亭，这里不但“通市电灯城不夜，车如流水马如龙”，而且出现了大量装设在八角亭各商家门店之上、闪闪发亮的霓虹灯，它们焕发出万花筒的奇幻光彩，而每家商店的唱机，则对外播放最流行的音乐……一种摩登都市消费文化，在长沙城内八角亭开始成型，人们无论白天或夜晚，逛在人挤人的八角亭街上或百货店、绸缎庄，都能享受到一种都市新消费生活中类似过年过节的狂欢。这是以往在军阀混战时期的长沙难以看到的景象。

　　八角亭也成为展示长沙都市时尚的T台。1934年，游泳运动员杨秀琼和田径运动员孙桂云在全国声名鹊起，给长沙女性带来新时尚，此时的长沙女性不再涂抹白的脂粉和红的胭脂，而流行在脸上“涂黄打紫”，以显现她们也有像杨秀琼等人健康的肤色，这种时尚流行，最开始就在八角亭出现。

　　1938年11月，八角亭遭到文夕大火的完全摧毁，大火后却在商家和民众的努力下迅速得以恢复繁华。在抗日战争中，长沙接连获得三次大捷，名记者曹聚仁等人即以《八角亭的文明》为题，歌颂湖南人不屈不挠、重建家园的坚强的“骡子精神”。直到1944年5月长沙沦陷之前，八角亭一直是华南地区极其重要的商业街。因抗战时期物资紧缺，湖北、广东、江西、贵州、广西、云南，甚至山西等地货物，多由长沙八角亭采购而得者。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八角亭的太平洋百货商店仍然是长沙一家重要的商店。直到2000年前后，太平洋百货店才最终从八角亭消失，而八角亭的繁华却仍然延续至今。

　　民国长沙城的商业地理

　　民国初年，在长沙未拆除城垣之前，旧城之西，如小西门、大西门、坡子街,及旧城之南，如南正街、红牌楼、司门口、八角亭等处为商业精华荟萃之区。

　　上世纪20年代末，长沙市政当局致力于城市道路建设，认为“兴辟市场，先修筑马路”。1930年长沙市政筹备处长余籍传修成铺有柏油的中山马路，并获得湖南省主席何键的支持，将国货陈列馆定址于中山路，于是，长沙旧城东北一带商务，逐渐发达。

　　昔日较为冷清的街市，如中山东路(前小吴门正街)、中山西路(前小东街头)、北正街等处，从上世纪30年代初开始变为长沙繁华之区，大厦林立。自中山路修成后，长沙商业精华转移到中山路一带，八角亭因商业历史悠久，仍保持其商业繁华，但大、小西门一带已居其次。

　　中山路从上世纪30年代成为长沙商业第一街，湖南省国货陈列馆居重要地位。湖南省国货陈列馆为当时全国规模最大陈列馆，不但辟有国货陈列，且附属有国货商场，还具有娱乐、文化、休闲等多项功能。湖南国货陈列馆附属大礼堂改建为长沙最上档次的银宫剧院，国货陈列馆附属三和酒家为湖南四大名厨之一的柳三和开办，国货陈列馆图书室所藏外文书籍及刊物在长沙位居前茅，国货陈列馆后辟有花圃，广植菊花，其所开设的旅馆至为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