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其雨
长沙城北有一片农民安置小区，每月逢七便是约定俗成的赶集日，其间出入口众多、商户林立，穿行其中宛如不规则迷宫，举目是烧烤摊的烟火气息。毗邻万家丽北路一侧人声鼎沸，这里有一条自发聚集的“野生”菜市场。
生活是一弯湖水，浑浊而清澈。映入眼帘而夺人眼球的“正宗湖藕”标牌，掺杂着粉色炫目的错别字。卖莲藕的大姐，另守着一处烤红薯、玉米的流动小摊，眼里永远泛着红，每个人的生活不尽相同，她的脸上却有笑容。她从益阳沅江“迁徙”到长沙苏家托，天麻麻亮就下水摘莲蓬。莲子只卖一季，就套种套养菱角、芡实、鳝鱼和财鱼等，她似乎要让自己变成一条鱼，逆流且为上。类似的桥段，我在长沙闹市区一隅的接贵街、南门口、碧湘街、长塘里“淘宝”时，边走边吃边聊边看，总想将这些微光一一从尘土中拾起。我惊叹于街市的奇妙处，一条长街小巷凭一蔬一饭就可满足一家三口，集纳五湖四海的子民，这里没有贫富贵贱和风花雪月，生活在这里的人似乎要处理许多“江湖关系”，但又简单而纯粹。卖鱼冻货、切烟笋丝、捏薄皮烧麦和卤盐铁的，兜售之物与他们的脾性相关，他们的勤奋、散漫和市井话语，是繁华都市背后的缩影。
恍惚间，想起凤凰古城外的一处菜市场，那里有本地人最爱的早集和时令食材。落座举筷，一钵干锅乳猪肉配上本地柑子叶，油滋滋冒又香脆焦嫩，恐怕星级厨师也烹饪不出这道“神仙菜”。后来每去一处旅游，我们干脆不进景区，而是空手往菜市场冲，不熟稔地模仿当地人说话，装模作样地拿起并放下菜品，末了味蕾就再也憋不住了，催着你提着大包小包回家。秋日的早集也是烂漫的，适合陪老人或好友慢逛。红的花、黄的果、蹦的鱼，这些无处不在的小确幸，也在挑选采买和讨价还价中升华。而我独喜菜市场的猪肺叶，冲去血水切片，煸五花肉同煮，这是许多湘北人的儿时味：心肺汤，底朝天，饭吃光。
“中国人好吃，我觉得是值得骄傲的，因为是一种最基本的生活艺术。”张爱玲在《谈吃与画饼充饥》中写下的句子，让人动容不已。有一年出差上海，早起和酒店行政总厨一番寒暄后，直接放下手上的自助餐，导航步行到最近的菜市场，开启逛吃买模式。新鲜草菇、崇明岛金丝瓜、8424西瓜，都被我“人肉”背回，引得大家咂舌不已。有一次暮色初上时，偶然搜索“上海特产”，却发现高频词不是城隍庙的五香豆，而是国际饭店蝴蝶酥和凯司令栗子蛋糕。我决计去寻张爱玲最爱的凯司令蛋糕。有味，本地的大爷大妈鲜有人去一旁的凯司令门店购买，而是把单车、电动车沿街放齐，步行到虹口区纪念路400号的门店前排队，你要问一句为什么，他们会说“边边角料，好吃”。由此可见，街市的温度和魅力，绝不因城市的大小而改变。我想，极简的人生法则便是：众人皆在道途，无非一日三餐。
有时候，我希望我是个卖猪肉的，或者和那个卖牛羊肉、喝二锅头的小伙一样，更懂人间冷暖，更加乐得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