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
我们湘中地区把摆渡船的叫作“渡船佬子”。
初次相识我们学校的“渡船佬子”,是在那年九月,当时我刚大学毕业,回家乡县城教书,只是我被分配到偏远山镇的高中,这所山镇高中尽管与我家在同一个县,却相去甚远。两地风情更是迥异,一山一水,一穷一富,一闭塞一开放。当时,坐在车上,我颠簸去往目的地时,回想着在教育局签订“五年不能调动”协议时的场景,心情复杂。
那时,我来,他离开,同在学校办理交接手续。只不过真正知道他就是他,还是半年多以后,听同事说起他。他申请回家乡的村级小学教书了,那里是该镇最偏远的乡村,一个一脚踩三县、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不得已,也有人说他是孝子,众说纷纭。那时我想的是要如何才能尽快离开这个偏远山镇。当我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我早已调离去往了县城,偶然听到一位从前的同事说他当上了一校之长,这同事说起他时是带着贬义与戏谑味道的,那所村小,只剩下他一个老师了,能不是校长吗?
后来又听到他的消息,是我来到省城长沙多年以后,是一当年我任教山镇中学教的学生来看望我时告知的。学生说他出名了,成了网红校长,他所在的村小校舍也被修葺一新,引进了年轻老师,开办了希望图书馆,成为外省学生交流的实习基地等等,一系列耀眼的名目让我一阵眩晕。
带着疑问,带着好奇,我从学生那里加了他的微信。
他的微信名叫“渡船佬子”,微信朋友圈只能看到稍近时间的记录。
2022年12月25日他的微信上写着:“几经周折的书终于收到了,感谢南京的朋友们,也期待你们再次回家。”
图片上,满满三大捆书,这是之前来学校交流的南京学生募捐到寄来的,因受疫情影响,走了大半个月这书才到镇上。因地方偏远,快递去不了村。他先雇车,再自己用小船运回来。
2023年1月1日:“今天元旦节,可小红也病了,这可有点麻烦了。”
没有图片,就一句简单的留言。学生却告诉我,小红是个苦命人,从小就没爹没娘,跟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前些年中风瘫痪在床,一家全靠她稚嫩的肩膀了,现在才十岁。原本要辍学的她,全靠这位校长每天接送,帮忙操办才回归正轨。稍大后,小红独立了,他才放手。没想现在她又病了。这难关,还得靠他来渡。
2023年2月5日:“今天是元宵佳节,祝孩子们节日快乐!明天开学了,我在船上等着你们!”
一张风景画,澄澈的湖水,倒映着山影在小船激起的微波里如百叶窗式的荡漾着,船头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咧嘴笑着挥手。
“哪来的湖水?”
我问学生,他不是去了最偏远的山村吗?学生告诉我,是山村没错,有湖水也没错。那里山高可接天,没一分良田,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片偏远的土地截山筑坝,修了一座水库,解决了水利问题。水库不大不小,却把水库下的几个村都赶往山上,原本不远的村落,在山隔水阻之下,来往就极不方便了。船应时而生,第一代“渡船佬子”就是校长的爸爸,作为一个孤儿,爸爸靠吃百家饭长大,临死时特意让在镇上教书的儿子回到村级小学来教书,继续服务村民。至于渡船,很多时候用不着了,村村通公路早解决了出行问题。
在大部分小孩随进城务工的父母去往了城里以后,剩下来的孩子不是家庭困难,就是有特殊原因不得不留下来的。眼看同事一个个走光,他也曾想退缩,但每每拿起父亲留给他的早已脱页发黄的《雷锋日记》,他咬牙坚持了下来,下决心一定要把学校办好,认真服务村民。他,真做到了。
学生说,他也是从那个有水库的山村里走出来的。
以前,为了让他们能准时上学放学,校长清早就划船去不同的地方接学生,下午再送,风雨无阻。现在,他依旧这样做。
“我们的音乐课,就是在来来回回的渡船上上的,唱得最多的歌里,就有《学习雷锋好榜样》,他就是活雷锋,是我们永远的好榜样啊!”
是的,他真是好榜样!
这“渡船佬子”,渡了你,也渡了我。
你看,他哪里瘦小了,明明就是那“高山岩石之松”,挺拔峻峭。他何曾仅仅是“一滴水”,殊不知他已将生命汇成了永不干涸的泱泱大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