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茂椿
牛头山无名，不挺拔，在高楼的环绕中露出半个山头。春天的光线穿透日渐浓密的绿叶，万道金光把整座山洒满。牛头山在长沙城的南端，此刻，我就在它的额头上。
喜欢那样的感觉，身边有春意勃发的山，山上有迎风吐翠的树，安静地与山一起晒甜润的太阳，与树一起听诗意的细雨。
近年搬家，山有了，树也漫山都是，就在楼栋后面。山叫牛头山，树除近年栽下的桂花树银杏树，还有枫树杨树松树和许多叫不出名的，而最多当属杉树。
一个晴朗午后，我独自登山。这天上山，因要清整一些老笔记资料。打开一包搬家年余没翻动的袋子，头件是个旧笔记本，是没塑料壳的裸本，那时单位节约，通常一个壳配几个内芯。本内记录下乡出差，其中不少春天的出行。一室，一桌，区区数人，难忘的是夏天一台电扇，冬天一炉炭火。什么季节，每人面前都一杯热水，条件好的或产茶的地方有的水里放点茶叶。工作年限尚短，激情满怀且简朴的时代，珍贵的是朴实纯真，没假数字，没假典型。许多被人说道的千奇百怪，那时想都没人去想。本子翻到背后，掉出个细薄的电话号码册。有的字是我写的，而大多是电话主人的亲笔，有的照样遒劲清晰，有的却模糊不清了。时光消逝，那些人有的还有点印象，有的却不知所往，作古多年的有之，退休赋闲的有之，还在职场上辗转起伏的也有。册子上的数字多在五六位的阶段，与现时的通信工具无法通连。我毫不可惜扔下这个旧物，在窗外的鸟鸣声中出门爬山。
春风已将枝头吹出嫩叶，整座牛头山的青嫩如画家刚涂下的色彩。一些枝叶性子急，将身子挪向阳光丰富的地方，新叶又多又长。我不得不说它们是树中的智者。旁边的几株小树也很焦急，可细小的手脚还不够长，只能在期盼和等待中努力。
转过一个弯，卵石小道明显抬高，时而低着时而平视的目光，突然向上仰起。阳光透过眼镜镜片，让我感觉到心间瞬间的明亮。一棵高大的杉树正好用一些枝丫，托举着温煦的太阳。这棵树，就像我在湘中大山看到的那棵树一样，坚实，遒劲，温暖。那棵杉树披满阳光，与不远处楼房里的主人一起，每天带给人们感动。
楼主人打工小有收获归来，从回到山里那天起，就把无穷的劲头、苦干的形象展现在乡人们面前。他与村组干部一起架桥修路，把没有收入门道的邻居组织起来，搞地方优良品种黄牛家禽养殖，种植中药材黄精天麻，发展农产品销售电商，描画出一幅前景美好的乡村图。过去村民们卖不起价的纯正土鸡鸭，烂在地里的蔬菜，纷纷通过电商走出大山。每个传统佳节前，黄牛土猪肉供不应求。供销繁荣的景象迎来了村里打工青年的回归，他们用质量树立品牌，用勤劳改变捉襟见肘的生活。
牛头山的杉树有些年份了，坐在晨读亭四望，这些树撑着更高更阔的阳光。刚翻过的电话号码册上，一位年轻的形象又浮现眼前。他是当年带领村民发展经济的典型，几座荒山在他们的努力下成为果园。水果丰收时节，各个方向的汽车奔向他们村里，欢喜而热闹。他当上县人大代表，带领大家致富的眼界更宽干劲更足。几十年过去，他是不是如这周边的杉树，身子依旧硬朗，是不是喜欢在太阳下晒晒，像年轻时的那些果树，枝叶招动，不时回忆很有意义的往事。
此时的晨读亭穿过鸟鸣，我还没有沉浸下来，就从牛头山的步道传来笑声。一位老人从我迎面方向过来，身后跟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他退休几年，原是学校的老师。含笑打过招呼，我离开晨读亭，看他们爷孙坐下。耳畔，隐约听得见他们对学习上事情的一问一答。从转弯地方回望，那小女孩的红色衣服，在春天的绿色里尤其显眼。
本打算在晨读亭多坐一会，继续一下电话号码册带来的思绪。自己像小女孩般小过，可那时已学做力所能及的农活，没条件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工作以后的学习没有间断，但以零碎居多。我曾羡慕电话号码上的一些人，同是年轻人，人家有的毕业名校，有的家庭条件好，只要全身心工作，没什么后顾之忧。经过时光跋涉，这些人有的事业很成功，业绩突出，贡献很大。有的平平淡淡，过得安定，自得其乐。而有的却在人生关键时跌落，留下永久的遗憾。想到这些，心头免不了细雨霏霏。
记得今年头一场春雨时，我隔着窗户眺望牛头山。我知道草木们经过去年的长旱，又经过枯竭的严冬，盼望之情急切。好雨知时节，草木们正为之兴奋，欢呼雀跃。我也为牛头山这场雨感到迟来的幸福。我听见山上的树，特别是众多的杉树，在雨里吟出的诗句，多么清新动听，超凡脱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