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谈
友人用微信发来请柬,故乡一座古桥复修竣工,要我回去看看。老汉我今年80岁,眼前发生的事,转身就忘。而小时候的事,却愈来愈清晰。这则请柬触动了我儿时有关桥的记忆……
这座桥,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早看到的桥。它是我去外婆家的必经之地。
孩提时代,常跟妈妈走在这条去外婆家的路上。我第一次看到它,觉得它是一栋房屋。只见这座盖着黑黑瓦片的屋子,立在一条小河上。于是扭转头去问妈妈:“这栋屋子怎么砌在河面上呀!”“蠢宝,这是一座桥,一座屋桥。落雨天,给过路的人避雨。热天里,给赶路的人歇脚,桥立在河面上,风大、凉快,就像建在河面上的亭子。”
长大了,我走南闯北,见识广了,知道这是风雨桥,也叫屋桥、花桥。叫它屋桥,顾名思义,它上面盖了瓦,像房屋。叫它花桥,是因为这种桥的廊柱、屋檐上一般都画有花(我们乡村,把画画叫做画花)。这种桥,体现了我们祖先的生活智慧。它是侗族聚居区最常见的乡间风物,也是侗族的一种文化标志。
我故乡建这座桥的地方,叫做花桥。是不是因为建了这座花桥,因桥名地,把桥名变为地名了呢?没有考证,不得而知。
但这里大一点的地名,叫做洞冲。两座山脉之间,形成一个长长的峡谷。洞冲就在这个峡谷里,有十里洞冲之说。又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姓谭,所以又叫洞冲谭家。尽管我老家的村子,早已属另一个镇了,但到外面,我还是按老的讲法,对外人说,我是洞冲谭家的。
大约十岁的时候,我到过离家20里地的桥头河。在我儿时的见识里,那是一个大地方,好多好多的房子挤在一条河边。后来我才晓得那里叫镇。那次在桥头河镇上,见到了一座石孔桥。桥头,有一个老头煮了一大锅南粉(红薯粉)卖。两分钱一小碗。妈妈给我买了一碗,味道美极了。这份记忆,七十多年了,还暖暖地留在我的心头。这大概是肉汤或骨头汤煮的。想到这里,一首小时候常唱的儿歌,又涌了出来:白米饭,肉汤淘,呷十二碗还肚漕(不饱)……
多么暖心的儿时记忆啊!
到了十三岁,我到县城读初中。涟水河上,也有一座石孔桥,叫兰溪桥。桥头有一家面馆,特有名。做出的面,特别好吃。可是当时,家里穷,兜里没有钱。最便宜的光头面,也要一毛钱一碗。自己真想去尝尝,于是邀了一个同学,每人出五分钱,合伙买了一碗光头面,一人分一半。那味道,至今还留在心里……
桥头河的桥、粉,兰田的桥、面,那份美好的记忆,伴随我终生!这是故乡的味道啊!
再次来到修缮的古桥边,是2024年元旦,一个好日子。暖阳高照,和风惠畅。已是隆冬,却暖意融融。前两天看天气预报,还说有小雨。降温近10℃。心里还真为乡亲们揑了一把汗。也许是老天有情,开恩送给修复当地风物、保护民族文化的这一方山民,送来一个好天气。
修复的花桥,屹立在河面上,威武挺拔!披红挂彩,一桥喜气。河岸两边,一个个彩球,拖着一幅幅喜庆标语,从空中落下。彩幅标语悬挂的两边山坡,立着一栋一栋崭新的农舍。每一栋都靓丽别致,造型也有特色。如果在城里,那就是高档别墅区了。而此时此刻,那些住在新屋里的人,都往桥边、河边走来了。于是,放眼看去,河乐了,山乐了,田园乐了,人乐了。整个山村,十里洞冲,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这是十里洞冲的节日!
相会在这里的人群,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是老人还是孩童,闪动在阳光下的,都是笑脸!不少的人,都拿着手机在拍照、摄像。时代发展到今天,除了幼小的孩子外,几乎人人都是摄影家,都是新闻记者。而每一个家庭,都是电视台。他们摄下的新闻,随时可以发布给公众。我看到,一个七旬老妪也举起手机,在熟练地摄像、拍短视频。虽然脸上布满了皱纹,但她的每一条皱纹里,溢满从内心泌出的甜蜜的笑容……生活在这样美好的时代里,能不舒心吗?
主持人邀我上台讲几句。我面对着这座古老而又弥新的花桥,面对一片欢乐的乡亲父老,我动情地说:“这座桥,是480多年前我们的祖宗建起的,是我们十里洞冲的文化标志、历史记忆,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财富。如果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损坏消失了,那是一件上对不起祖宗、下不好向子孙交代的事情。如今,通过广大乡亲父老的努力,它又屹立在这里了。你们做了一件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的好事。我为你们喝彩,为你们点赞!”
故乡的桥,一头连着祖宗,一头连着子孙。
故乡的桥,骄傲的桥,幸福的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