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宏
“杨嫂子在家吗，你要的辣椒秧子、黄瓜秧子我带过来了，出来拿一下哦！”“来啦来啦，劳烦你送过来，真是费力！”小黄狗跟着主人跑出门，摇着尾巴，欢快地伸出舌头。
金色阳光下，电动三轮车画了个圆弧停下来，一中年汉子稳稳地挪下地，熟练地支起一根木棒，木棒长约一米五，直径四五厘米，左手紧握木棒顶端，提起左腿，膝盖牢牢贴住棒的中间，右手小心翼翼从车上拿出一包蔬菜苗子。
女主人请他进屋喝碗茶，汉子谢过了，说还要去五娭毑屋里送苗子。三轮车沿着沟渠边乌黑油砂路远去，一群云雀从灌木丛飞出来，啁啾着追了二三十米。
汉子叫老苏，望城区柳林江边乔口社区村民，今年五十有四，在田间小路边打理着一家农资小店，约莫一百平方米，经营农药、化肥和蔬菜种子。
和煦的阳光一露脸，老苏闲不住了，一心想着赶早培育辣椒、茄子、黄瓜、四季豆苗子，“春夏换季本地菜青黄不接，得抢季节赶早培育菜秧子，到那时三餐不缺小菜，还能卖个好价钱！”
老苏三岁时患小儿麻痹症，左腿再也站不起来。木棒，成了他最忠实的发小，吃饭睡觉都形影不离。木棒，和他一块长高，一块懂事，一块参加劳动。
春分节气，柳林江醒得很早，朝霞铺满天空，黛色的、橘红的、金黄的、深蓝的都有，又大又圆的太阳从东边的湘江爬起来，很是兴奋，升起的姿势，像是一跳一跳蹦出来的。江水丰腴清秀，一阵晨风，粼粼波光揉碎了斑斓霞光，岸边的垂柳，伸出纤纤玉臂，好想抚过水的肌肤。无需太多的鸡鸣鸟唱，老苏早已起床，准备出门。
说起生活的忙碌，老苏很是兴奋。卖复合肥的旺季，乡亲们一个电话打来，说要就要慢不得，送东家西家催促，送南边北边叫唤，小店离家估计上千米，用步子丈量很容易，用木棒丈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件洗得泛黄的短袖棉衫，一条沙滩短裤，一顶旧草帽，不消说还有一根木棒，老苏出门了。小黑狗摇着尾巴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像是不放心主人，生怕他摔倒。左腿肯定用不上，瞧，老苏这根硬木棒，连同右腿，撑起了这硬汉。他左手稳稳握住木棒顶端，右手紧抓棒的中间偏上位置，左腿高高提起，小腿紧挨着大腿，膝盖尽量往左胸前靠，右腿当左腿用，木棒作右腿使，棒起脚落，脚抬棒蹬，“嗒—嗒—嗒”的声音，带着鲜明的节奏，稳稳叩击水泥路面，其力之大，其步之阔，恰似“三步并作两步”，还有昂起的头颅，直视的目光。老苏的身影越拉越长，和他身边这条笔直的水渠几乎重影了。
三轮车送货，有时还要送到田埂上，下雨天田埂难走，一不小心就会滚到泥巴地里。“做生意很难咧。”老苏微微叹了一口气，“最烦人的是个别村民讲不清。”比方说稗子药，同样的药别人打死了稗草，自己却没打死，上门讨说法，好话说了一箩筐，有时还要补一点肥料息事。实际是使用不当，打稗子药，应当放干水再打药，药后三天蓄水，保持一个星期不干水，打药还要及时，三叶心的时候就该打药，打迟了没用，稗子还有抗药性，药要每年换品种，打药后要等稗草死蔸才能给禾苗施肥，不然稗草会起死回生。
说起妻子，老苏话语间怜爱满满，眼里闪烁着感激的光，连声说“搭帮老婆生了两个女儿，虽然做事没‘手路’，可这些年她老老实实帮衬着自己和八十岁的爹娘！我最得意的事要数两个女儿都读上了大学，大女儿很稳重，像个小大人，读书时爱看小说，读高中时还怪我向老师告状，被老师没收了书。小女儿被爷爷奶奶娇惯了，爱撒娇，嗲声嗲气的，现在还时不时故意直呼我的名字，你看娇不娇……”老苏止不住爽朗地笑了。
临别，老苏执意要送我一程，就在他抡起棒子开步的时候，我忍不住驻足，面对面站着，一种敬意油然而生，我继续和这位残疾汉子聊，专聊这根硬木棒。
老苏如同说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木棒是柞树木做的，质地坚硬。过去是日杂店买的锄头把，短了不好用，木质不够硬实，这几年嫁到外地的侄女，在当地发现了柞树，木质蛮好，就地取材专供老苏。木棒不离左右，水泥地容易磨损，一年至少要用两根……说着说着，老苏有些伤感，“岁月不饶人啊，现在走不得远路了……”
柳林江畔绿柳婀娜，桃花灼灼，几只黄鹂鸟啼啭着，在树梢和水面飞来跃去，池塘照出一片蓝天和树影。江堤之上，老苏双手紧握木棒，正对着蓝天，又一群鸟儿欢唱着飞向堤脚树林，翅膀舞动一片艳阳天、一团杨柳风。
我仿佛看到，柳林江向老苏露出了微笑，温馨、甜美，他那坚强的身影像江边的柳树，即便岁月沧桑，仍旧枝叶青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