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
（一） 闪闪发亮的人间
又一年清明雨，不是雨丝
而是所有的泪从天上落下来
成为追思不尽的乡愁
那个孩子一直在背诵唐诗
历代诗人们不断归来
一个个脸上挂着雨滴，抑或泪水
谁能分得清
打着油纸伞的杏花村
连异乡客都熟悉
雨，压住了尘世的浮尘
洗干净一块心镜，有如碧玉
今天，孩子的爷爷
在山岗上俯瞰着故乡的断桥
他写了一辈子的七绝
都散失在无边的春风之中
从李白开始，诗人一个个沉醉
从断魂客到枫林晚
杜牧却格外清醒，看到白云之上
云外有山，另有乾坤
当不舍的黄昏渐渐黯淡
喝醉的人重又清醒
清明之后是谷雨，雨脚会更加密集
缝进，这闪闪发亮的人间
（二） 浮云是人间的牵挂
清明节的野草漫山遍野
上坟的人扛着锄头
好多年，都没见过扛锄头的人了
他们一个个从故乡走失
还记得父亲一边扛着锄头
一边牵着我的小手
今天，我也扛着锄头
牵着春天的风
它把我领上高高的山岗
荒草差点让人迷路
清理坟草、垒土
是清明题中之义
好像还有一只无形的手
在仔细拔掉心头的愁情萋萋
每拔一下，心底就干净一分
直到露出蓝天一角
倚锄远眺。天边起伏不定的浮云
是人间永不止息的牵挂
（三） 故乡的清明，已然陌生
父母长寿，像门前的白杨树
而且，父亲很少有白发，宛如青石
生活让他不苟言笑，仿佛
那样的表情才对得起自己
我还没有兄弟。他未及少年
死于饥荒：母亲到井边
提回半桶水。黑暗的大地
一晃荡，一粒萤火溅入了夜空
剩下三个姐姐。最小的林霞
小寒那天还背着我去拔过萝卜
我们是相亲相爱的穷人
今年，大家又难得在县城团聚
但没有三姐。西去三十里
故乡的清明，已然陌生
（四） 在清明的山岗鸟瞰
从前低矮建筑、青瓦白墙的咏叹调
已变成杂音迭出、参差不齐的交响曲
故乡与异乡只隔着一层纸
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小路
如同母亲的脐带，唯有它似乎永远不变
我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一个人死去
或者出生；然而一声感叹却能轻易
抹去多少排比、夸张等人生惯用的修辞
可以想起某些往事，自觉脱帽致敬
可以忘记一段爱情，毫无羞耻可言
清明的醉酒是最好的自慰：你以为
到达了终点，其实前路将更加遥远
思想起于凝视，又没于闭目养神的飘渺
鹧鸪在背光的山坡啼唤出一阵细雨
我们并无油纸伞撑起这份迷离之美
和由来已久的诗情，喉结像石头一样
发紧，心灵也长满野草怎么都拔不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