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
“西海固女儿”八零后作家马金莲的最新长篇小说《亲爱的人们》被人们称为“乡村振兴的新样本”。此书新近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全书共80余万字,该故事是从大西北一个叫羊圈门的小村庄迈出步履的。
在羊圈门,农民马一山带着自己女人,挖着挖不完的洋芋,割高粱、割青麦,劳作永无终结……读马金莲的《亲爱的人们》,我试图以羊圈门村民的身姿和心理去感受这片土地,于是从东西部发展的差异出发,对于这部新时代农村题材创作的讨论,拿《山乡巨变》《创业史》来参照,既是可行的,但又是不足以真正形成镜像对照的。这部作品,不是以重大事件切入乡土生活,也不是以历史视野、百年家族史来观照,而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正面强攻式书写。
一家四十年山村生活凝固成西海固人创业史
天地山川草木,造就一方水土和一种生活方式。马金莲的“正面强攻”是通过马一山一家五口四十年的变迁故事来展开的。农民马一山,看着村里修路、拉电杆、修水坝、挖台窝,这些属于羊圈门滞缓的变化,给他和他女人带来的是欣喜和希望。在下一代的身影里,唯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当上乡干部的女儿祖祖、总想着外出打工在四处碰壁后终于拥有一技之长和爱情的儿子舍娃、早恋早婚又最早接触网络而成网红的碎女,他们的经历各有曲折,却都是时代枝繁叶茂的一笔一划,写下的是真正属于西海固人的“创业史”。
马金莲的写作充满了对人性、命运和社会的深度关注和深刻思考,具有强烈的现实感。她擅长塑造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笔下人物性格鲜明、形象丰满,强烈的生活气息流淌在他们的言语、经历和命运之中。马一山这位既是最朴素的农民又是爱谋算的“军师”,对羊圈门的发展和子女的成长付出着复杂的感情;马一山女人没名没姓,爱唠叨的她其实是个能说会道的善良人,这一代女性天生有着对土地的纯粹和对家庭的忍辱负重;想外出打工创业的舍娃,被父亲拽拉着回村当个小队长未果,后来去城里学技艺,开启了崭新的人生规划;祖祖的求学、工作中的艰辛经历,对羊圈门和一家人的关心,显示着她的良善、包容与进取向上;碎女对外面世界和发家生活的向往,让她不管不顾、敢说敢做……羊圈门各色人等,于言行之间将“改变命运”投射于黄土大地之上,个体的复杂与多样,反映着一个群体、地域的生活变迁历程,也呈现出中国农民这个命运共同体千百年来传承和发扬的朴实、忍耐、奋斗等可贵品质。在这里,马金莲关注到的社会问题,如贫困、教育、文化冲突等,有着盘根错节的交织,令人心生无奈与痛惜,作者与现实的对视,是因为她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这种基于大西北乡村现实生活的广度和代表性,使她的作品有了很高的社会学价值。
蕴藏的是对中华儿女走出“山豁口”的期冀
在《亲爱的人们》一书中,作者马金莲如农人般细致劳作,对大西北乡村生活深度开掘,字里行间,折射出她身上那种接地气、扎得深的写作方法,拓展了她写作风格上的厚重与结实。
作者的写作技法依旧是典型的现实主义手法,是踩着黄土地行走,面对面与人物说话。人物也都拥有着真实可信的命运感,开启新生活的舍娃和摆兰香夫妻、向外界传送着不可复制的风景与乡情乡愁的马碎女等,是年轻一代西北新型农民和务工者的缩影。
马金莲对故乡的情感和对作品人物的爱惜,充满深情厚意。出生地和成长地的一事一物,成为作家个体与作品中人物人生的见证者。那些和成长经验相关的事物,就自然成了每个人精神自传的重要材料。她写到的数十个人物,几乎都是能吃苦、耐苦之人,她对每一个人物有一种尊重、怜爱、呵护。“亲爱的人们”就成为了充满情意的象征,既代表马金莲深爱的亲爱的家乡父老,也代表生生不息的中华儿女。马金莲是为在西北大地上的每一位活过的人撑起一把伞,既可以遮烈日,又可以挡风雨。这些扑面而来的温情暖意,是能流进读者内心的。荒凉和贫瘠的西北大地上,那些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需要这种温暖的情意。而他们眼前由传统塑造的大西北生活景观,也正跟随新时代悄然发生质的变化。我的心中不禁涌起这样的感受:看来,伟大的生活,是被摧残多少回,却依然意志坚定地活着的人们所创造。
“作为个体的生命历程,我把我所能做到的都放进了这部作品中,包括特别真挚的情感,对爱、善良、真情的呼唤,对生活的坚守,对理想的追求,不放弃。”这是马金莲的创作自述,也可视作是离乡后的她在回眸、重返故乡的深情吟唱。阅读过程中,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鳖盖山上那座似乎不停在移动着的山豁口。因为“羊圈门人外出,首先要走出村西的山豁口,下山,过一道沟,再上山,翻越了高高的鳖盖山,才能看到川道地区的公路和街镇,才算是和外头的世界有了联系。”羊圈门走出的人,从高高的山梁、长长的山川出发,我希望看到他们一个个顺利地越过各自人生的山豁口,听到他们对生活的真情吟唱,那是每一世代都在流传的声声不息的大地之歌。我想,《亲爱的人们》所蕴藏的,就是对中华儿女走出“山豁口”的期冀,以及奔赴美好生活的赤心与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