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河边有条路（有声）

　

　　放在现在的眼界和语境，浏阳河边有条路，那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适合让长长短短的句子发酵，或者，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圈粉。但那时候的河边小路，不是风景。它就是一条泥土路，临近山崖，临近河流。坑洼，狭窄，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

　　去县城，就要用脚板丈量那条路。过蒜洲，过槽门滩，过大毛港，过孙家洲，过曲尺，过高家洲，过五里牌，过樟树潭，然后就到了县城，六七十里地。抵达县城边沿的那处山麓，据说曾是诗圣杜甫到过的地方，杜甫老先生还有一首叫《双枫浦》的诗，写的就是那里。

　　父亲当年到县城，也要经过那里，对，必须经过那里。父亲眼中没有河畔的古樟，也没有河畔的古枫，他擦了一把汗，与几个汉子继续赶路。当年父亲曾有两次赶往县城的揪心经历。一次是村里有人被砸瘸了一条腿，父亲与另外一名汉子抬着竹担架，风急火急地将那名奄奄一息的伤者送往县城医院。还有一次是我母亲腹痛难忍、汗如豆粒，父亲捎了几件换洗衣裳，叫上一名汉子，抬着竹担架，把哎哟叫唤的母亲送往县城医院。

　　后来，河边要修公路。挖山、放炮、凿石头，肩挑手提，公路就那么在临河的山崖上一寸一寸地掘进。每个生产队修一段，社员们把午饭用陶瓷钵子装着，提到修路工地上吃。工地上红旗招展，劳动号子此起彼伏，一派激情燃烧的景象。我们尚小，也去看热闹，看凿下来的石头从山腰呼啸而下，直砸河面，砸出冲天巨浪。

　　沿河公路通车那天，锣鼓喧天，公社里仅有的两台墨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还有几台赭红色的东方红牌拖拉机，都在车前戴着硕大的纸扎红花，列队缓行。我们侧立路旁，肃然起敬地行着注目礼。本来拖拉机都拖着夸张的大拖箱的，在砂石公路上奔跑时铿锵有声，但为了使通车典礼更具仪式感、高级感，有人出了馊主意，让拖拉机卸了车箱，只开着前面的车头在跑，看着颇为滑稽。

　　再后来，骑单车、坐中巴车、开车，都一次次经过那条熟悉的沿河公路。也优雅地看看风景，想象着城里的河景房与乡下的河景房看到的其实是同一条河流，享受的是同一种自然之赐，便兀自笑了。

　　风景在那儿，而我们只是过客。对于抬着竹担架匆匆赶路的父亲，对于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我，在某个时刻，河湾只是河湾，路只是路。

　　但这路，又不仅仅是路，也是岁月的留痕，是每一代人生命的过往。站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回看，或许，这路，便也就成了另一种人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