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湘宁:请客难

章君移居深圳多年,但根在长沙,湘情不舍,时不时要回长沙与亲友、同学会面,嗍碗米粉,喝杯河西园茶,以解乡愁。最近,章君从欧洲旅游后特地绕道长沙,请我通知在长沙的老友、同学聚一聚,于是我照着名录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郝同学,她怨气冲天:何解又搞在奇峰阁啰?我屋门口又没有直达车,要转车好不方便,到锦绣红楼极好。
我们是共和国同龄人,现在人人都有一张政府发的“爱心卡”,坐公交、乘地铁都不要钱,羡煞一帮年轻人,但她老人家还不过瘾,坐公交车要像坐的士一样直达屋门口才好。我调侃说,那就派顶轿子来接姑奶奶啰?她立马接话:要得,你看哪个自己开车的,到我屋门口拐一下。
冷同学的母亲得了那个老年么子症,正与姊妹轮流照看娘老子,我对她详细讲了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乘车路线。她说,你慢点挂机,我去拿纸笔记下来。接着,我又讲了两遍,她还颠三倒四问,最后说:“那天上午你还要打电话提醒我一下啊。”我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答应星期五早上再给她请一次安。
电话再打给封同学,他精明过人,且快人快语,我只讲聚餐时间和地点,他就清清白白,我最喜欢这样的人。但他最后问一句:老麻去不去?我说还没给他打电话。他说,要是老麻参加,我就不去。我说那又何必呢,“红卫兵”都过去几十年了,你还计较什么?况且,席开4桌,你大不了不与他同桌就是。他说:“你不懂。你通知完后,再将结果告诉我。”我说,好、好、好。
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电话一个个打过去。
晃同学接到电话后就发牢骚:他是显示有钱吧,又请客。上次敬酒,我们那一桌,他唯独不敬我。我说,席面上,你拉我扯,嘻嘻哈哈的,他绝没有怠慢你的意思,否则,他何必烧钱得罪人?但他依然愤愤不平。
庞同学是养生“砖家”,她从打鸡血针、吃小球藻、喝柠檬水、熬俄罗斯汤,直到最近时兴的酵素,一样都没有落下过。一听请吃饭,就说,我最讨厌到饭店吃饭了(但次次她都到场),饭店里的菜都是油泡出来的,对心脑血管不好,你要交代厨房里的大师傅,要少放点盐、味精和辣椒。我说,一定、一定。她要我报菜单给她听,我说,还没有点呢。于是她指导我,哪个菜对肠胃好,哪个菜补脑,哪个菜祛湿。我左耳进,右耳出,她那不是点菜,那是拣药。
刚挂断电话,她的电话又打进来,说,红烧肉还是可以点的,微信上说,呷点肥肉对神经系统有好处。我说是的、是的。
米同学算是成功人士,有人说,他的银行存款到了7位数,但生性节俭。他接电话时慢条斯理,说,现在呷餐饭算么子啰。虽然我给每个人打电话都是以“章同学请你吃饭”开头,用的是单数,但他总听成复数。同学聚会,各种饭局,他几乎每次都将夫人一并带来享用美食,且两人埋头苦干。如果都这样拖娘带崽,恐怕开8桌还收不得场。搞得有些同学对我这个召集人有意见,说我厚此薄彼,真是冤枉。
我们这把年纪,算是黄泥巴埋到颈根的人了,唯有齐同学壮心不已,他年轻时在厂里搞供销,总觉得壮志未酬,一直想搞一单为湘江河做个盖子、为岳麓山做个罩子的大工程,以作为他人生的收官之作。他是蚂蟥听不得水响,一有风吹草动,就兴奋不已。他问,北欧那边现在不晓得什么东西最走俏啊?我说,我是个土包子,从未出过国,老章来去十天,走马观花的纯旅游,大约也不清楚。他说,那我打电话和他讨论。我说,有话你到酒席上当面咨询不迟,人家现在正躺在床上倒时差。他说,你莫管,你赶快告诉我他的电话。
整整一上午,电话通知了40多人,有人电话响烂都不接,有人换了号码,有人要我发饭店的位置图;江同学中了风,上不得楼、下不得地,问我那家餐馆有没有电梯;龙同学失独多年,一年要到庙里去住三四个月,现在吃斋,问是不是有素菜吃;赵同学刚拔了牙齿,要求所有的菜烧烂些;有同学在外地旅游;有几位同学来不来尚在纠结,当天上午要与他们再联系。
手机打得发热,喉咙讲得冒烟,手边的一张白纸将“疑难杂症”记得满满当当。
最后拨通了葛兄的电话,他惊呼道:“星期五啊?那我要接孙子放学招呼吃饭,我老婆在招呼第二个孙子,都忙得一天到晚屁股不落座。你最好改在星期六,对!星期天也行。”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人都差不多通知完了。他说,还有三四天呢,时间来得及,你先开个预备会,征求一下意见,统一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这有什么难的?他像喝蛋汤一样轻松地说。
我一听,只觉得脑门发炸,两眼发黑,血往上涌,赶快寻救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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