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兆红:一朵花的使命

  种花是一件开心事,也是一件麻烦事。开心,在花绽放的时候,早上起来,不经意间到阳台看看,一朵花竟然开放了,这种不经意间的遇见,的确令人欢喜。

  十年前,一位同学送我一颗水仙花的种子。我遵她的嘱咐,买了一个玻璃盆,装上水,把花球放在水里。其时正是冬天,植物生长缓慢,看着它从抽芽、长叶,到枝叶扶疏,再到鲜花着锦,已是个把月的时间。

  我是在一个冬日暖阳的早上,忽然发现水仙花开的。阳光正好打在窗台上,沐浴着白光的水仙,枝叶很高,茂盛挺拔,像亭亭玉立的仙女。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我的身体,像在心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一种别样的欣喜荡漾开来。

  我记住了那一刻的欢喜,但很可惜,花一开完,不久便折倒了,让我生发好花不常开的喟叹。此后我不大养花。但奇怪阳台上却常年有些植物,比如茉莉、金钱橘等。我不是一个对花细心的人,常常忘了浇水,一段时间,看到植物有了大片枯黄的叶,不免有些愧疚。我便想,一朵花,离开生养的母土,而寄居在如鸟笼般的高楼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命孤悬,这是它的悲哀处。而把它置于此境地的人,却不能始终对它负责,则当日之爱,实在也是今日之害。

  因为儿子,我对花的关注多了一点。“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是我教儿子背的袁枚的《苔》。要儿子背诗,是他六岁以后的任务,起先要求一天背一首,持续了十来天后,便渐渐松懈了,后面宽松到两天、三天、四天。在他又一次表示畏难的情绪下,选择背这首短小的诗。

  “什么是苔花?”儿子忽然问的问题,把我难倒了,在我的经验世界里,找不到关于苔花的印记。我不知道是否见过这种花,更不知道这种花的模样,我茫无头绪。

  “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获得对于自然界丰富而直观的印象,这是古人的教导。在这一点上,我是不及格的,虽然我在农村长大,在杂草丛生的山坡河谷撒过欢打过滚,但那些牵衣拂袖的花花草草,有太多我并不能叫出名来,也没有留心观察过。我怎么会注意到如米小的花呢?我知道,即便苔花在我的世界出现过,我也不会注意到它。这是一种小弱的、冷清的、被人忽视的花;应该是长在阴暗角落,卑微匍匐,丝毫不吸引眼球的花;是即便开在你眼前,也会视而不见的花。

  不知何故,我忽然对这朵花同情起来,像同情一位弱者。继而,我对袁枚这首诗有点反感起来,因为我讨厌“也学牡丹开”这句,难道开花不是一朵花的权利么,干牡丹何事?

  我不是针对牡丹,但不得不承认,牡丹于我是有些隔膜了。广袤的田野上,是不会有牡丹盛开的。当春天来临,土膏微润之后,田野上会冒出或红或白的野花,我记得最深的是紫云英,这种开得细密绯红的小花,把早春的田野装点得像铺了层花地毯。那段时光,是田野敞开怀抱欢迎孩子的时节,采野花,捉蝴蝶,摔跟头,追追打打,田野如游乐场,躺在上面,可以看天边变幻的绚烂云彩,可闻到泥土中丝丝的腥气与野花的芬芳。当然好景不长,几场春雨之后,田野上到处是吆喝耕牛的吼声,犁铧到处,一片片花地毯卷入泥底,田野变得凛然而平静。

  我忽然有些苦笑,“学牡丹开花”,究竟该怎么学?

  牡丹开花,是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洛阳人惯见奇葩,桃李花开未当花。须是牡丹花盛发,满城方始乐无涯。”“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是唐宋以来人们对牡丹的追捧,只有芬芳蚀骨的美才能引发如此的惊艳吧!

  牡丹的芬芳,是桃李所没有的,亦是芍药芙蕖所无的,何况紫云英、苔花!但桃李何尝不美?

  万物原本没有等差,但是在人们的眼中却有分别——我们有意无意制造和扩大这种分别。觉得牡丹高贵,是值得赞颂的;苔花普通,是可以忽略的。

  于是它们有了不同的命运。我们愿意供奉牡丹,将其栖息于或瓷或陶的盆,得到修修剪剪的呵护,摆于园林客舍,放于窗前案头,人睹其影则顾影流连,人闻其香则欢欣赞叹。对于苔花来说,则只能置身旷野、山间、桥头、溪畔,对星空,观日月,风晨雨夕,寂寞自处。

  这是花的不同命运,是花自己所不能选择的。但对于花而言,有什么可骄傲,或自卑的么?问花花不语。但我想,没有一朵花会有悲喜之念、宠辱之感的,因为对于花而言,不管身处何处,它的唯一使命就是绽放。

  尽情绽放,或惊才绝艳,或恬淡幽清,开花,只是开花,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一朵花不能绽放,是一个悲剧。然而我释然了,开在大自然的花,不会成为悲剧。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我自向阳开。”我在心里,默默地把这首诗改了,我只能对儿子说,也学牡丹开,并非是要成为一个假的牡丹,而是学习牡丹绽放,尽情绽放!

【作者:胡兆红】 【编辑:黄能】
关键词:养花 苔花 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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