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鹏飞：海底先生的人生“逆袭”

　　年底会议多，那天，我正在酒店大厅办理会议报到手续，竟然偶遇我的初中同学“海底先生”。

　　海底先生原名林海荣，家境在那时算好的，父亲是“煤二代”，煤矿电工。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七门课，林海荣语文和历史差点儿及了格，其他的离及格分数还有点距离，成为了班上成绩最差的“海底先生”。海底先生精力不在读书，上课睡南风觉，课外挖空心思整蛊同学。

　　初中中餐在学校蒸饭，自己带菜。冬天中午如有大太阳，第四节课下课，同学们到食堂找到自己的饭盆，将家里带来的菜盖在饭上。然后从学校后门往一个小山坡走去，一边敷热冰冷的菜，一边享受煦暖的太阳。山坡上有口池塘，塘主人防鱼被盗，在塘中央插了一些伸出水面的竹尾巴。

　　暖暖的太阳，招来了很多青色水蛇，它们相互缠绕在露出水面的竹枝分叉处，像麻蝇一样，缠成一个球，懒懒地晒着太阳。能有几十条蛇聚会的场面，夏天都难见到，这是初中生活我最难忘的一幕。

　　有天中午，我没带饭，到学校隔壁的小集市上吃了个5分钱的烙饼，优哉游哉回到教室座位上，打算做作业。教室里只有海底先生伏在桌上睡觉，不管天热天冷，他睡觉我并不奇怪。我将手伸进抽屉里摸本子：“妈呀，一条蛇。”我尖叫着跳起来。

　　海底先生笑得前俯后仰，我哭着说要告诉老师，他会被开除的。他知道后果严重性，答应请我吃烙饼，央求说：“蛇是水塘捞的，打死了的，无毒蛇。没针对你，我最早进教室，谁第二个进入教室，就放谁的抽屉。你进校门时，我就瞄上你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第一次看到他的害怕，我没告状，老师没找他，但他性格有所收敛。

　　海底先生对捶捶敲敲有兴趣。班上课桌、门板坏了，班主任就到总务室借来工具，叫他修理。整个初中，林海荣的成绩稳稳地守住垫底位置，经常是补考后及格的。初中毕业后他去了煤矿技工学校，学电工。我和他家相隔七八公里远，失去联系三十多年了。

　　“根据你的个子和乡音，我断定就是你。”他说。他告诉我，他是这家酒店的工程总监。“你是工程总监？”我嘴里啧啧称奇，心中大大一个问号。

　　他带我来到他办公室，高端大气，工作人员马上端来茶水。我们坐下来，叙叙旧。原来，他技工学校毕业后，招工进了煤矿。他仗着父亲是电工班长，上班玩世不恭，出了一个小小的事故，被迫离开了煤矿。

　　他丢了稳定的工作，父亲大发雷霆，断定他一生难有出息，养家糊口成问题。他赌气南下来到深圳，随身带来的两百元很快用完，晚上他不得不睡在公园的长凳上，最麻烦的是，他这种人太多，还必须早点到公园占位子。

　　他后来回家取来电工证又重返深圳，被一家酒店聘为水电工。从此海底先生痛改前非，从基层的维修工、电工做起。修锅炉就是一上午，甚至中午都不能间断，他躲在锅炉里面叫同事送饭来，整个脸被锅炉同化为灰色，同事从他眼睛在转溜，判断他还活着。

　　他说做事没读书难，装电线、摸螺丝、搞修理正中他下怀。他们酒店经常实施“逆淘汰”，很多高富帅、又有文凭的员工被淘汰出局，他却在每次变革中都留下来了。几十年下来，媳妇熬成婆，他熟悉酒店工程业务。

　　他说刚去深圳，没女孩瞧得上他，三十多岁才成家。如今，他在深圳有房有车。这次酒店派他来长沙进行业务指导的，干了一年多了，马上又要回深圳。“我爸爸担心我无法养家糊口，说得过早。事在人为，什么都有可能。”

　　突然，他的对讲机响起：“呼叫林总，呼叫林总，三号电梯卡了人，请速赶到。”我笑他，“你是不是工程总监啊？”他也笑了：“这点毋庸置疑，在客人面前我们都是服务员。”边说边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