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个天才大厨

　　我做菜，不像袁枚，在美食上缘饰起孔夫子的“知味”哲学，说什么民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也不像当代的美食家，能从菜谱的同异中，考证出历史的流变，和社会变迁。一个四十多岁，长期远庖厨的书生，居然做起菜来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女儿要吃饭，而妻子很劳累，母亲又老了。作为算有闲暇的阶层，又因为练拳而有了旺盛精力的中年男人，自然要发挥剩余价值，为家庭做点贡献。

　　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又在社会大学里进修这么多年，知识素养兼具动手能力的中年男人的能量，一下子涌现出了竞争优势。长期在名厨——母亲大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做菜的起点就很高，大火猛油，爆炒重口，一家的几个小炒不在话下。只是刀工欠佳，切一块肉像捉虫似的，生怕切了手指。后来这项辅佐配料的“小二”工作就被老婆主动接过去了，姐姐又从捞刀河买来精炼菜刀，这个工作就不用愁了，只是没时间天天上菜市场，肉从冰箱拿出，解冻需要时间。老婆又很看重，不能温水解冻，怕肉老了，硬了。所以回家后，先煮饭，再把肉拿出来，慢慢等融解，坐在沙发上悠悠然择菜，既是休息，也是享受。却不知，我这个厨房师父心中技痒，手作食指大跳。

　　好不容易待万事俱备，该我登台表演时，反而不急。懒洋洋起身，施施然近灶，戴上厨师帽，系好腰围裙，打开油烟机，开猛火，锅烧红，注油。动作务求潇洒大方，做出一个举重若轻的样子。这个时候，应该要一手扶锅柄，一手挥锅铲，暴火巨烟之前，一定要有手挥六弦、目送秋鸿的出尘之状，心存手挥羽扇，夜扑流萤之飘逸冰心。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表现我大厨的诗外功夫。偶然油中进水，猛然发出霹雳之声，迸出星星之火，也要抗颈硬挨，不可破坏我大丈夫的气概。当然日日操练的，也就是这几个家常菜，套路早已娴熟，但也不能不自壮声威，所以总要大声地吆喝：“老婆，试味！”总要故作谦虚地问：“味道如何？”善解人意的老婆总是嚼得满嘴流油，一边感叹：“太好吃了！”末了，还要补充说：“你真是个天才大厨！”

　　那是当然，为什么有名的厨师基本上都是男性呢，无他，一是猛火，二是重油。老婆主厨之时，因为胆小，火微微，油细细，生怕火稍大一点，油爆到脸上，坏了花容月貌，所以菜就总是好像欠了一灶火。而我，恰恰是个不怕死的，每次炒菜，不把火开到十成不开勺，菜不到九成熟不出锅，怎么会不好吃？我的秘诀是：美食之美，不在味道，而在口感。佐料多，味道也只在表面。口感好了，胃、口才都满意，味道才真的好。因此在精心制作之下，往往菜甫一上桌，便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女儿原来吃饭很慢，饭结冰还不能吃完，而现在因为菜要抢，不由得不将菜挟到碗中为先，然后狼吞虎咽，抚腹而大打饱嗝。

　　自从去年8月下旬学做菜起，现在做菜已经两百余日。不知不觉，家中习惯也在改变。原来各自抱碗边吃边看电视。现在围坐一桌，热气腾腾。边吃边交流，尤为有趣。原来老婆下班回家，冷火秋烟，心绪沉沉，现在回家，笑逐颜开，将我一把抱拢。今年三月我过生日，没有像往年那样，去酒店喊两桌，而是将母亲和兄弟姐妹请到家中。我与老婆同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主勺炒了十个热菜，大家吃得很开心。最高兴的是我的母亲，她眼中含泪，只说，我生七十年，给崽做了四十多年饭菜，不想今日吃到了我儿做的美食……汗颜啊，妈妈，您今后会时常吃到我给您做的饭菜，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