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灯火寥落
自闲
夜深,不知名的虫子在窗户边飞来飞去。秧田里的秧苗长势好,就要插到田里去。我站在房间,面对着窗,我的左边是厨房,厨房的柴门紧闭着,上了栓。右边是我祖父的房间,他睡下了,耄耋之年的他,睡得很沉,听见他均匀的呼吸。祖父房间过去的最后一间房,是哥哥的,他的房间里靠墙摆着一张葫芦床并吊着蚊帐,谷雨后,夏天来了。
我的房间是过路房,我还没睡是因为我哥哥还没回家,要等他回来给他开门。我划了火柴把灯点着,又将灯芯往上拔高,灯火跳动,我的影子跟着跳动。十五的月亮挂在天上已经很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河对面的山,听得见水流在筒车上的声音。这方圆几里的田地,都是由这筒车来灌溉完成。很多农人打着手电为秧田看水,电筒的光束下有青蛙跳动,偶尔也看得见沟渠里的泥鳅在淤泥里弹跳游动。父亲有一次打着电筒经过草丛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一看,一条大蛇正扭动着往前爬。蛇的脑袋呈三角形,整个蛇身盘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棋盘。父亲至今都心有余悸,那可是一条剧毒的棋盘蛇啊。
河对面的陶家大屋有一个窗子还点着灯,灯下坐着的是秀才,他教书出身,我祖父和我父亲都曾是他的学生,主要教的是《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的。秀才陶先生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灯下写毛笔字或阅读宣纸印刷线装的书籍。他习惯从左至右翻阅书籍。老花镜框是铜的,镜片后的眼睛澄明清澈,眉毛白了,上扬着。先生披着青色外套。他家的窗子是用蜡纸糊的,蜡纸半透明,灯火朦胧跳动。陶家大屋大院落只剩下这一盏灯,无比安静的样子。夜游鸟在陶家大屋屋檐下开始叫起来的时候,老樟树下赤脚医生家的窗户的灯亮了起来,听见了小孩铆足了劲在哭,刘四家的孩子在这个季节不记得添减衣服在发烧,姓陈的赤脚医生给孩子打了一针,哭声停后,门前小溪河的水撞击桥墩的声音清晰可闻。
陶先生窗下的灯熄灭的时间是在鸡叫第一遍的时候,这时哥哥在我房间窗户下轻轻敲了下,我也只好蹑手蹑脚做贼样的去打开柴门的栓,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夜色浓重的哥哥重又将门栓上。阁楼上老鼠赛跑的声音刚好掩盖住了我们的响动,没吵到沉睡中的其他人。我房间里的灯火还在跳动,煤油只剩下了一半,灯芯上结满了灯花,看上去像花菜的瓣。我拥被睡去的时候,鸡开始打第二遍鸣。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父亲要带我去县城进货,家里开了个小店铺,卖些南杂食品之类的。到大溪河码头的时候,天还没开始亮,河中央的渔火忽明忽灭地开始往码头靠近。运沙的船只吃水很深,水像是即将要进入船内的样子,开船人头顶的灯在头上晃来晃去,黄色的光晕向周边四散开去,散出的面积不是很大。我跟在父亲的后面,码头人头攒动,都在等船靠岸。我手里拿着手电,聚集的一束光照射到河底,看得见有小鱼小虾在码头的石缝里来回游动。很多都是熟人,相互寒暄着。
上船后父亲第一件事就是将一担箩筐放得恰到好处,尽量做到不影响别人过路。船上是有电灯的,我喜欢盯着看灯泡内亮着的钨丝。船后的桨划出一路水花,不时溅到船上,我喜欢看水花四溅的样子。船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也有几个烟瘾重的用报纸卷着烟丝在抽,很是呛人。烟雾在灯火中飘来飘去最终散落在各处。
县城码头在东街口,街口的路灯还没熄,灯下很多来自附近的菜农在忙着摆摊卖菜。我最盼望的是去街口的一家面店吃面,父亲每回都没令我失望,每次来县城都会到这家店吃个米粉,浇头是小炒肉。老板站在面店的屋檐下面,腰间系着围裙,一边往滚烫的开水锅内下面,一边吆喝客人进屋坐。面店出去走几步就是人民路,这条路除邮局外,还有一家国营的冰厂,另有一家专门修秤的店子,可能时间还早,还没开门。路边熊猫形状的垃圾桶在路灯下憨态可掬。
县城路灯全部熄灭后天开始大亮,人声鼎沸,尤其是百货大楼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柜台里摆满各样商品,被灯管照着,我总是看着钢笔柜里的各种钢笔迟迟移不动脚步,心想我能拥有一支钢笔该多好。售货员也认识我了,每回看见我就带着微笑迎上来,她脸上的皮肤红润有光泽,连她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
从县城赶回的路上天已断黑,在东街口码头上船后约半小时后到大溪河码头。下船到码头,见岸上灯火次第擦亮,近码头的人家,能听见锅铲与锅接触炒菜摩擦的声音。我随爸爸走在回去的小路上,离码头越来越远,山那边的沙路上隐约几声汽车喇叭传进耳朵,更多的是狗吠夹在灯火中肆意飘荡。
到家后,父亲马上将箩筐里的货物清点出来,我坐在大门墩上睡着了,是姐姐来叫醒我吃晚饭。油灯放在饭桌中间,一堆人影在墙上,各种动作。姐姐饭后自己默默地上了阁楼坐在油灯下开始做作业。父亲和母亲将马灯点亮挂在头顶,开始织夏布,每人一张织布机,我站在一旁看,马灯下他们织布的动作晃来晃去几乎同步。
夜深的时候,我总会透过窗户往外望,每次都看到对面陶家大屋只剩下窗下一盏灯的时候,我就不用去看钟也明白夜又深了。没有月亮的夜晚,我还喜欢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那是无数盏灯,这无数盏灯形成星空,经过了无数时间的筛选和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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