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夜灯

  蒋子璨(高三学生)

  走出门,挎上那个泛旧的牛仔包 ,被推入了黑暗中涌动的人群,从白炽灯到霓虹灯下。灯没那么刺眼,不过好像叫人更加炫目——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从省内最大的高考工厂走出,就是全国知名的商业街,似乡下农民坐在牛背上远远望见金陵江南——夹着荣国府的滚滚红尘。又像一只下水道的老鼠,见不得人来人往灯红酒绿,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骑楼下,深巷里。

  即使走在小巷里,仍感觉几道光打在脸上,若再加上挥舞的不知所云的荧光棒,一种庸俗选秀节目的幻觉。

  在那令人发狂的灯光中,也没有人真正发狂。如果说这也算病毒的话,那么被感染者也不过是像信仰着灯光的飞蛾一般扑了过去,并开始发作,做出机械般的动作:翻着一律59元的皮包皮鞋,砍价,不服,砍价,妥协,然后带着战利品和赠品小手灯,心满意足。其实那小手灯,除了免费之外,我似乎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赞颂的。

  也许是因为廉价,所以小灯也只不过是销售的喙头,只能给迷惘的人们一点点隐藏心灵的空间。就如同街边总也不换床单的青年旅社,亮着近乎使人致盲的大灯牌藏在高楼幽巷中,“休息一百元”,好使人看不见那阴影下的学生情侣与污水烟灰槟榔渣。

  我只是皱皱眉,从小巷中穿过。灯还是可以买一个的——沉默的小巷里沉默的我似乎与这个世界相斥——点亮一下我与他们。

  我决计还是有买的必要,毕竟这条路日后还要走下去。路边的小商店还没有关门,昏暗的老式灯泡下两夫妻卡在小得像凹字的柜子里,在里面摆成两个囚字。女人在听《我们不一样》,男的在跟家人视频通话,乡音无改鬓毛衰。可我们又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为了梦想来到异乡颠沛流离,我们都远离家人渴求温情,甚至,此时,我们都需要一盏明亮的灯。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们少有的温情。“似乎只需要一个手电筒。”我带着歉意,却不知不觉溜出了家乡话。大叔有些诧异,看得出他也好久没见过老乡了,神神叨叨念了半天。我也很久没听过叨叨了,他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两个真正的农民的儿子在城市无光的角落亲切地会晤了。仔细装好电池,调试好,交给我,大叔手脚很麻利。我想,该离开了,前路似更温暖。未走多远,猛然回头,发现大叔正牵着他媳妇的手冲我大声嚷嚷:“小伙子,一个人读书在外也不容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都是家乡人,有空来坐坐,大叔请你吃饭!”

  嗯,家乡人是这么讲话的。

  大厦与大厦之间的巷子,即使华灯初上或是晴空初霁都永远没有亮光,夹缝里,生命舒畅而又缓慢地流动。我打着手电,哼着不知名的山歌,突然想起了家乡许久不用的老油灯,扑哧一笑。恍如隔世。

  即使入夜,酒吧仍是人声鼎沸。所谓清吧一条街,竟然充斥着摇滚重金属与黑色朋克,青年男女相拥坐在高台下,在昏天黑地的舞池里狂歌浪舞。那种红的绿的的光似乎是追光,在混混沌沌中露出一张张空洞又千篇一律的脸。

  轻轻一笑,离开。前街的商店仍未关门,各式各样的店牌如同各店的货员拼命招徕顾客。那些店长都很清楚,那些光亮对于路人是最大的迷惑。闪着闪着,亮着亮着,不过只反反复复几万次——来呀!买呀!却将迷失的人潮激起了兴奋狂喜。在那激荡的召唤里,有人只用一个小小赠品如同传教士一样救赎人的灵魂。

  人行道旁的商店给人做了一排长椅——就在广告牌下。似乎担心乱花渐欲迷人眼,上帝不愿歇脚,商家还准备了一大堆太阳伞,添上“欢迎”二字。年轻人匆匆而去,匆匆而来,没时间,也不注意。只有老人们会留下来纳凉聊天,自是商家所不“欢迎”的——自然还有各种熊孩子。而那些摆地摊的,更是知道自己绝不算路人,就算真是也不敢坐下去。他们也只是离长椅几分,兜售着自己的发光二极管玩具,卖给老人和小孩。

  前方没了商店,人也少了起来,街灯也黯淡。公交车站在夜里独自亮着朴素纯白的灯,给归家的人最后一点心理慰藉。一群群被写字楼吐出来的下班族,面无表情地站在公交站。他们当然也不再需要露出自己的表情。他们没有人看身后发光的大屏幕,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发光的小屏幕,三五个老外拿着没有英文的中国地图,呆望着不能明了的公交站牌,没有人搭理他们。虽然自助服务机上有英文图标,但没有英文导航。

  人潮涌来涌去,发光的店牌不停地一闪一闪,公交车来了又去。站台上队伍乱一阵,带去要去的,留下要留的,可路上的行人还没有减少,想家的人依旧不能归家;

  酒吧的人们在灯光的照耀下还没有醒来,长椅上的老人小孩都还没有走,“寿”字挂满长街还没人来买,有人已经睡去,有人还在努力,浮躁的依旧浮躁,沉稳的依旧沉稳。

  满月依旧挂在被灯光衬得霞红的天空,没人注意天上竟无一颗星星。而人们一般舍不得抬头,习惯在这华灯初上的夜里歌舞升平。

  而我却有点舍不得离开。我站着点燃一支烟,就在街上当众吸着,穿着校服。我把烟蒂用手指弹到地上,甚至不把它踏熄。我真的应该走了。踱了几步,站到站牌下,又回来,在一堆烟蒂中费力寻找着我留下的痕迹。我仔仔细细地捡起了一只烟蒂,用口香糖纸包着,就这样放进了书包里。当我直起身子,我突然发现满月如血般变成腥红,不,那绝不是月光,可我看见了小手灯的光,手电的光,酒吧的光,电灯的光,广告牌的光,小油灯的光,蜡烛的光,和,我离乡求学前火车站上母亲脸上的微光。光是那么的柔和,我甚至能仔细看清她脸上每一条皱纹,可我就是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我有点想哭,可什么也没有说,走到了垃圾焚烧点,找到一个角落,把所有的烟一把火点燃,就像与今生诀别,再也不回头。

【作者:蒋子璨】 【编辑:黄能】
关键词:灯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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