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听一场蛙鸣

  ■沈学(硕士研究生)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钟情学校宿舍楼前那小小的荷花池了。它偏安一隅的模样,活像个洞悉世事的修行人。很多个夜晚,我常独坐于此,将自己的所有坦诚在一汪池水面前,盼着心里的磕磕绊绊,能在这里一点一滴得到消解。

  平日里的荷花池十分沉寂。除了时不时跃出水面的几尾小鱼,以及几只嬉逗的飞虫外,什么动静也没有。池中的睡莲每天只顾仰天沉思、悠然坐忘。不像周围的那些青柳及绿樟,一个个有了风吹草动便心潮澎湃,有的甚至故意偏了枝头、伸了嫩叶,向着荷花池,做出一副渴饮的姿态。

  比起这些,我更喜欢这里傍晚随随便便的一场蛙鸣。尤其在夏天日落西山之后,还等不到真正入夜呢,荷花池里的蛙便蹲踞在各个角落迫不及待地呱鸣起来,饶有节奏地相互配合,叫声时而舒缓、时而繁密,像是在谋划一件经天纬地的大事。

  而乡下的蛙鸣与这里的蛙鸣有所不同。乡下的蛙鸣更纯粹、更隆重,不显机杼之心。往往由一只蛙率先叫起,再陆陆续续吸引其它素不相识的蛙加入,直到浩浩荡荡地从人们的手上夺下整个村子。但乡下的蛙毕竟没见过世面,它们怕人的动静,你的步子只稍一近了田里塘里,那些蛙立马鼓定腮帮,再不言声。可这池子里的蛙,任我响着步子踱来踱去,却丝毫不理会我。或许是它们看多了我这样故意迈出声响的人。形色不一的人见多了,世面自然也就见宽了。

  不论在乡下还是城里,嘹亮的蛙鸣,都是坚实生命的佐证。我常常怀念小时候那些蛙声遍野的日子,自从走出故乡后,我再没有机会听一场蛙鸣,一场嘈嘈切切的蛙鸣。

  听蛙,其实是听蛙的心声。对于一只涉世不深的蛙来说,它想说的话有很多。白天它们躲在暗处,不敢搭话勾茬,胸中积攒的苦闷,只能趁月色摇晃时相互吞吐。因为未知的危险就在暗处潜伏,容不得丝毫大意。蛙们有自己的规矩,为了生存,它们凡事必须得小心翼翼,看似简单的生活里实则杂陈着种种残酷。

  它们和其它大多数生命一样,在世间停留的时辰不多。无论哪只蛙都没法去穷尽所有生命体验。我欣赏那些老的充满悟性的蛙,它们习惯去体味生命里没经历过的事,不会随便嘲笑一只乳臭未干的小蛙。在必要的时刻,甚至会为小蛙发出机警的呱鸣,尤其是那些曾经走过南闯过北、经验无比丰富的蛙,从不去炫耀自己一路的征途。走得越远,它们对万事万物的敬畏之心越盛,更比谁都懂得谦恭与怜爱。

  但即便如此,当它们在面对一场瓢泼大雨时,偶尔也会张皇失措地扑腾入水。有些身体羸弱的老蛙,沉下去后兴许再也浮不上来。不论它年轻的时候是否曾征战四方所向披靡,还是最后碌碌无为风雪一生。其实,荣光与凡庸、无常与遽变,从每只蛙出生的那刻起,就被一齐注入了看似蓬勃生长的生命里。只是这里的蛙彼此相安无虞地生活惯了,谁也不喜欢去探询谁的苦难。

  当一只蛙的生命局促到仅剩下两声呱呱的声音,它能做的也不过是匍匐在荷叶上叹叹气,最后再沉沉地望一望天空而已。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也弄不清楚,为何头顶的天空一成不变,而池子里的天空总是乾坤周转。

  蛙的疑惑,也是天地众生的疑惑。只不过蛙们善于将这些心事藏在每一场蛙鸣里罢了。

【作者:沈学】 【编辑:黄能】
关键词: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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