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擦肩而过

  ■冷雨

  城市是看不到暮色的,灯火将整个城市一下点亮,陈小忠在一城灯火中弓着腰像只虾子一样踩着三轮车回他的住处。他将三轮车停在门外,掏出钥匙插进挂锁的锁眼将锁打开,他几乎每天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进门便打开藕煤炉的风门开始为自己做饭。

  五年前他在房东手里租下这个住所,房租一直未涨,他每个月在固定的日期交给房东房租,房东在五年里,买下了市内繁华地段的几套房,从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搬到了最为中心的地段,余下的几套房出租给了别人。陈小忠的住所隐在高楼里面,路过的人是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棚子的,即使发现,也觉得应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这个棚子本来是在拆迁范围内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拆成。深冬的雨密集地打落在棚顶的铁皮上,噼噼啪啪的,风从棚子外面灌进来,他用煤球将一盆炭火引燃,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屋子里瞬间暖和起来。他没有开灯,城市的灯太亮了,照进这个棚子里面,借助外面的灯,他端出为自己做好的饭菜,慢慢地吃着,尽管很疲倦,尽管就着一个菜吃着碗里的饭,但这时候他是享受和满足的。在他的头顶,一扇扇的窗户里透出一丝丝的光,灯下是一家人温馨的画面,偶尔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但更多的是电视机里传出来连续剧或某个一直在重复的广告的声音,他对这些声音太熟悉了,但这些基本上跟他无关,关起门,就是他自己的世界。深夜,这座城市的灯全部熄了,城市瞬间遁入一片漆黑中。喧嚣的城市这时候才是相对安静的,但偶尔还是从不知什么地方飘来几声狗吠,城市的狗吠,终究是隔膜的。孩子深夜的哭声又在这样固定的时间嘹亮地传进他的耳朵,清晰又熟悉,接下来就是母亲哄孩子的声音,大概半小时后,这座城市才真正安静下来,他脱下衣服躺下,太累了,立即进入了自己的梦乡。

  我是在上班的途中看到他的,尽管隔着一条马路,但还是被我一眼看出就是他,我对这个身影太熟悉了。其时他正坐在人民路花坛边上吃着手里的一个包子,旁边停着他的三轮车,穿了至少三件衣服,外套泛着白,但很干净。我从斑马线走过去,喊他的名字,第一声我以为他没听见,就接着喊了第二声,他迅速将脸别向一边,我也只好悻悻地离开。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车流汹涌穿梭在街道上,我又回到马路对面,行色匆匆的人们在瑟瑟寒风中正赶往各自的目的地,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各自的内容。一个挎着包抽着烟的中年男人走向他,跟他交谈了几句后,中年男人坐在他的三轮车后座,陈小忠载着这个中年男人消失在车流中。我看看手表,离我上班时间还有五分钟……

  坐在办公室,我记起了那场洪水,至今都心有余悸。那是在放学途中,一河浑浊的滔滔大水,我跟陈小忠走在被洪水淹没的小路上,我被洪水一下卷入了旋涡中,他并没有慌张,更没有大呼小叫,只是非常淡定地把手中的伞马上收下来,将伞把伸给我,试图将我从洪水旋涡里拉上岸,我呛了几口水被大浪冲回到河岸的时候,抓住他伸过来的伞把,伞把由于锈迹斑斑一下断了,他又将伞的另一头伸过来,人在危急时刻,条件反射地具有求生的本能,我用力抓住伞,硬是被他拉上了岸,我们满身湿哒哒地回到家,当母亲知道这件事后,被吓出一身冷汗,她特意煮了几个鸡蛋送到陈小忠家,以此表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这件事在村子里一度成为美谈,说平时看上去傻不拉几的陈小忠,在关键的时候还是知道随机应变,而陈小忠一脸平淡,很多时候只是呵呵笑两声,算是对这件事的回应。

  陈小忠的父母觉得陈小忠可能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读完小学便没要他继续读书,陈小忠自己也乐意,于是开始为家里分担一些家务:大到放牛、砍柴,小到洗衣做饭,样样能行。

  我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也经常向我父母或别人打听,但一直没有他的确切消息,直到我那天在上班途中看到他,后来又从我父母口中得知一些他的近况。这么多年来,他原来跟我一样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通过他自己的努力,在乡下为自己建了房子,还不时接济家里。近不惑之年的他一直未成家,于是有好事者为他说媒,一般都被他直接拒绝,有一次一个媒婆领着一个女人给他看,中午了,媒婆提出是不是一起出去吃个饭,陈小忠便带媒婆和这个女人,以及女人后面跟着的孩子来到他平时吃饭的地方,招牌上的十元快餐店字样过于醒目,媒婆、女人以及女人的孩子立马转身消失在他视线里。

  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他好好聊聊,可一直没有实现。每天穿梭在车流里,日日为自己的小家操持着,每天下班回家打开门,刚上幼稚园小班的女儿扑入我怀里,成了我真实又具体的日常。

【作者:冷雨】 【编辑:黄能】
关键词:打工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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