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下涌西街的黄昏

　　■邱凤姣

　　一

　　他是个很不快乐的男孩，因为家贫，还因为长得丑。他没有工作，四处漂泊，遇到什么做什么，赚来的一点钱都让摆水果摊的母亲存上了。他的同龄人大都结婚了，他却从来没有女朋友。

　　夏天的一个燠热的日子里，刚刚下过一场暴雨。风变得有些凉了，空气像滤过。男孩穿过一小片树林，水滴从树叶上落下来，打在他的鼻尖上，有几颗甚至掉进了他的衣领里。他愣了一秒钟，忽然咧开嘴笑了。他往上轻轻一跃，摘了一片嫩绿的树叶。他噙着那片树叶，吹了一声唿哨，展开嗓门，大声唱道：“他在那绿荫下，心花怒放……”

　　也许有人听见了这样的歌声，这个男孩有着动听的歌喉。发自内心的快乐使他那张呆板的脸生动起来。风在吹，小树林里水珠滴落。

　　二

　　这是打工者群居的小区。他们早出晚归，来去匆匆，神色疲惫又充满希望。

　　在一间平房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日复一日地忙碌着。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光滑的披肩发，雪白的衬衣束在灰色长裤里，清净、飘逸。他总是蹲在门口的地板上，认真地剪些小小的纸质模具，常常边剪边吹口哨，吹一些我不熟悉的好听的歌。如果没有吹口哨，就有一部手机在放着不知名的曲子。那间小房里，摆满纤尘不染的木架子，架子上排列着成捆的花尼龙布。一张宽宽的桌前，另一位年轻人伏案疾书——他们忙于制作一种我不熟悉的东西吧。黄昏时，他们就在门口吃晚饭，那种七元一份的快餐，外加一杯啤酒。手机里必定放着某支轻柔的曲子，年轻的他们必定说着些什么笑话。有时候他们会大笑，匆匆来去的行人没有谁在意他们笑什么。

　　夜色如水，覆盖了大地。年轻人的窗口，灯光闪烁。

　　三

　　拐过桥头，进入看似幽深的小巷。刚刚停息的暴雨，将暗绿的小河冲击成一片浑黄。河的两岸，楼宇林立，寂然无声。树叶上垂挂的雨滴贴紧叶尖，似屏住的一声呼吸。

　　天空一角燃起晚霞，橙粉蓝紫。湿漉漉的闪电照亮地面，低矮的黄昏覆盖周围。灯光渐次点亮，恰如昨晚路边盛开的火龙果花。

　　两个老太在一蓬密不透风的竹子下聊天。竹子因暮色的衬托，如水墨画里浓郁的泼洒。镶金牙老太双手撑在一个扫把上，镶银牙的老太单手拄在一个灰撮箕上。她们聊天，金牙和银牙明明灭灭。

　　看到我，两双眼睛星星般闪了闪，两张嘴一前一后朝我吐出一串好听的字眼。那满脸的皱纹堆起来，让我想起记忆中的奶奶。

　　继续往前走。空气潮湿、庭院深深的下涌西街，似乎也适合生长故事。这样无声无息连水滴也不肯坠落的地方，每一天都是同一天——日落、雷霆、暴雨、静谧，火龙果花一样的路灯渐次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