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姜贻斌:高沙镇

  我出生在洞口县高沙镇,那是我母亲的家乡。高沙镇很大,也很繁荣,旧时有“小南京”之称,商贾云集,店铺繁多。其实,原本是没有洞口县的,它是于1952年从武冈县划分出来的。

  我出生的详细地点叫黄家码头。听人说,那里以前极闹热,许多大小船只日夜在平溪江上来来往往,白帆点点,一幅繁忙的景象。到河里游水的人,像下饺子般在水中嬉闹,时而,还能够从水里抓出一条水淋淋的鱼来。当然,后来便看不到这种闹热的景象了,这种景象,似乎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它只能从老人们的嘴里缓缓叙述出来,才让这些记忆得以延续。这条河流曾经污染多年,竟然锈斑一片,很像老人斑。现在,渐渐地清澈了一点。往日的码头呢,已经看不到了,水运早已结束了它的使命。现在重砌的码头,只不过是把旧时的印记留住罢了,却已了无过去的韵味跟闹热。

  这些年,我们兄弟每年除了到祖坟挂青,然后,便要到高沙镇停留半日,因为这是我的兄长们生活的地方,也是我的出生之地。幸运的是,我出生的房子还在,只是木屋早已改为砖屋了。几年前,我表弟把它卖掉了,在几十米远的地方重新砌屋。我每次都要到这间老屋门前拍个照,留下一点记忆。

  多年前,也就是我们兄弟跟随父母去原居地时,回到高沙镇,一行人在街上闲走时,突然,我母亲指着坐在街边洗衣服的老妇人,悄悄地对我说,哎,你就是她接生的嘞,她叫罗婶。顿时,我呆呆地望着罗婶,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竟然没有上前去跟她打个招呼,便默默地走开了。至今,我还感到极其愧疚,当时,竟然没有对接生的老人道个谢。这是因为,我不敢看罗婶那张苍皱的脸,也是因为,我不敢看曾经接生过许多婴儿的双手。那双手干枯、瘦小。我不明白的是,许多婴儿的鲜血,居然也没有让它能够鲜润一些。

  我曾经由我的亲戚领着我,把以前的高沙镇走了一遍,包括那些歪歪斜斜的木板屋,那些有点破碎的石板街,还有神奇的“十八毛弯”,看得我真是热血沸腾,这就是我的出生之地。所谓的“十八毛弯”,我是体验过的。它有几条路向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无论我朝着哪条小路走出去,走着走着,竟然又走回了原地。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并没有去深究,就让它在我脑壳里神秘地存在着。现在,高沙镇的旧貌已经看不到了,包括那条古老风雨桥,它们都在哗哗的拆迁声中消失了。尽管它们现在面貌一新,我总觉得,它竟是那样的不真实,它已经没有了历史的印记,也不能勾起人们的回忆,让人感叹不已。

  当年,我全家都栖身在外公家里。外公是开药铺的,铺名叫福源堂,其名声很大,后来,它当然就不存在了。我没有我外公外婆以及舅舅的印象了,他们去世很早,病亡或意外死去。其实,即使见过他们,还在襁褓中的我,哪有印象呢?我只见过我的舅母,这位有趣的老人,除了在家烧香拜菩萨拜祖宗,便是跟街坊打纸牌或麻将。听说,她还有点发输疯,这很有味道。舅母身板结实,对我们这些晚辈亲切和蔼,看到我们来了,一边打牌,一边对我表弟他们大叫:“快煮饭,快煮饭”。她只对我父亲很有意见。据说,当年我舅母企图让我表姐跟我大哥结亲,这个提议,却被我父亲一口拒绝。父亲说,那怎么可以呢?因此,这个意见竟然持续了多年。尽管我父亲有时去看她,一口一声叫她嫂嫂,而这个嫂嫂,对于她妹郎的态度却不冷不热。现在,两位老人已先后去世,想必那个亲人间的意见,也随之消失了吧?

  至于我的两个兄长,曾经在高沙镇生活过多年。他们对于小镇的记忆是比较深刻的,当然,还包括那些街坊,那条清澈的河流,那个黄家码头。记得前年,我们兄弟到小镇上看表弟一家,我母亲过去的闺蜜坐在街边上,她八十多岁了,戴副眼镜,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的二哥,甚至,还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是多少年了,起码有六十多年了。老人对我说,当年,你二哥只有五六岁,蛮调皮的嘞,每天在街上跑来跑去,叫叫喊喊。记得那年涨大水,洪水涌到街上了,起码有半个人高,他吓得爬到房顶上去了。说罢,一只手指着某间屋顶,眼睛便眯眯地笑了起来。我们都笑起来。我二哥笑得尤其可爱,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其实,我出生后,仅仅在高沙镇生活了九个月,便跟随父母去了另一个地方,终于离开了我的出生之地。我晓得,高沙镇终究留下了我的哭声笑声,当然,还留下了我的尿骚气。

【作者:姜贻斌】 【编辑:黄能】
关键词:故乡 高沙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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