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夏夜不寐的星

　　■左琦

　　蛙群聒噪，声音在夏风里缥缈。

　　黑丝绒的天空，星星无数，总有一颗合你眼缘，你牢牢将它盯住。

　　你抬眼看向它，它俯身凝视你。天地间，仿佛只有它和你。

　　听过这样的传说：人间逝去一个人，夜空中便会多一颗星。

　　我想擦亮所有的星星，这样，外公的笑脸，也一定会在我梦里出现。

　　小时候，每每委屈难过，我便会奔向外公，那一个深情的怀抱，就是整个世界！外公的笑脸，让人无法错目，笑意牵起的皱纹，从嘴角弥漫到眼角，缺了门牙的样子，更显憨态可掬。

　　夏夜里，间或有一丝儿风，我随着外公爬上天台，享受大自然带来的凉意。一块方正的天台，被一片广袤的星空包裹，颇有些“以天为盖地为庐”的况味。外公慷慨地让出他的摇椅，我就大咧咧地坐上去，仰望星空。它辽阔而深邃，庄严而圣洁，自由而宁静，壮丽而光辉。摇椅前后地摆，星空就在我的视野里上下地移。外公打着蒲扇驱赶我身边的蚊蝇。他破旧的棉衫上大大小小的洞，就像是天空中大大小小的星。

　　就在这样的呵护下，我长大了。上大学的那天，我背上行囊，揣着外公给的一万元学费，幼稚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我知道，这笔钱，是他靠着怎样的自我严苛节省下来的！那舍不得倒掉的剩菜，那长期咳嗽却不肯就医、捂住胸口的隐忍，破旧的棉衫上那大大小小的洞……一齐在我脑海里出现，泪如潮涌的我，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外公站在绿皮火车下，默默不语，热风将他的衣服紧紧裹挟，看上去单薄瘦弱的他，像会随风而去。他银白的发、嶙峋的背、满是斑纹的手臂、略显空洞的裤管……牵动我流泪的神经，哭得止不住。火车开动了，我竟不想离去。

　　大学四年里，我会在每个想家的夜晚写下思念，寄给外公。站在宿舍的走廊上，巨大的黑幕笼罩四野，静静的湘江流淌无声，如同一条黑缎。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外公待我的那颗慈爱之心吧？待到明晚再来看时，还会在同一片天空看见同一颗星吗？

　　翻看外公年轻时的照片，眉目清朗，神采奕奕。退休后的他闲不住，开鱼塘，做藕煤，采茶籽，种小菜，勤劳的腿脚永远不停歇。记忆里的外婆唠叨不停，惯于发号施令：“老头子，今天熬点绿豆汤啦！”“老头子，灶台里该换煤啦！” ……外公欣然领命，在这个既有高血压又有心脏病的老婆子面前，无怨无悔，任凭驱策。

　　最后一次见到外公，他已卧床不起。病榻上的他骨瘦如柴，癌痛已把他面目扭曲。他看着我，眼里露出的慈爱，牵出了我内心的隐痛，我泪如滂沱。

　　天上的星星不累，也不寐，就像外公一样。我知道他并没有远去，他的脸挂在天上，灿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