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 电影《小丑》：台下常有戏中人

　　■高求忠

　　西谚云，“一个小丑进城，胜过一打医生。”小丑总给别人带来欢笑，彩妆华服背后的他们，又有着怎样的故事？费里尼将镜头对准了这群特殊的人。费里尼不少电影里都有小丑的身影，他的电影《小丑》，仿佛一封写给小丑的情书，费里尼在片中表达了自己对小丑的迷恋与敬意。

　　电影开头，一个小男孩从睡梦中醒来，拉开窗帘，看到一个巨大的帐篷，仿佛一座神秘的城堡，马戏团来了，光怪陆离的节目，怪诞搞笑的小丑让小男孩印象深刻。这一段戏，场面热闹盛大，让人目眩神迷，费里尼用个人化的影像风格纪念了自己的童年，观众也仿佛走入了时光隧道。

　　影片中，导演用纪录片的形式探访小丑艺术家，拍摄的过程也被剪辑进去，费里尼本人也作为采访者出镜。老艺人们翻看着发黄的相册，追忆昔日，感触多多，电影里穿插了大师们以前的表演，遗憾的是，时代变了，马戏团门前冷落鞍马稀，知名小丑都已逐渐老去，被人遗忘，“孩童般轻信的观众”也没了，“人们不知道如何开怀大笑”。

　　电影结尾，小丑们用喜剧形式排演一场葬礼，场面依旧热闹盛大，之后，烟花绽放，彩带飞舞，复活的小丑在舞台上空旋转，大家在台上舞蹈，一派喜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老年小丑，脸上还带着妆，黯然回忆自己的搭档福鲁，对方也曾在舞台装死，有一天却真的死了，“他那时也演得像死了一样。”他多希望，搭档像刚才那个葬礼上的小丑一样，再次演出，“他应该在某个地方，他不可能消失，我用长号呼唤他，像我们在一起时一样，用那首让人流泪的曲子……”这时候，悠扬的音乐响起，两个小丑吹着号，应和着，从不同的位置走过来，灯光尾随他们缓缓走向了出口，音乐戛然而止，电影结束，定格在空荡荡的看台上。

　　演出总要谢幕，所有喧嚣和浮华，所有的张灯结彩，终都归于安静和寥落，这个结尾悲凉忧伤，“此时无声胜有声”“而今乐事他年泪”，画面静美，充满感染力，大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感。

　　《小丑》记录了一个时代，也刻画了小丑的群像，描摹了他们不同的人生曲线。影片中，年老的小丑说，我每天试着遗忘，但无法忘却马戏团的青春岁月。有的在失恋的痛苦中喝醉酒，却创作出了新的作品，有的结伴去医院免费表演，有位资深小丑带病看马戏团演出，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死在他熟悉的欢快氛围里。小丑们把自己的华年和热血奉献给了舞台，戴着滑稽快乐的面具，独自悄悄品味人间的冷暖，很多时候，小丑比英雄更加知道生活的艰辛。

　　初看费里尼的作品，颇有些烧脑，好比刚开始喝白酒，起初感觉难以下咽，但一旦你尝出了其中的香醇，就放不下、忘不了。这部电影里，纪录片和虚拟叙事相结合，相对于费里尼的《八部半》《甜蜜的生活》，《小丑》的格调温馨动人，也没那么晦涩，“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它让你笑中带泪。有的台词颇有趣，如扮演牲口的小丑说：“我已经干满合同上的八个小时，我不要像畜生一样工作!”

　　“全世界要跟着小丑一起开怀大笑。”

　　影片前半部分，镜头一转，回到小镇的日常，出现了几位奇人，印象最深的是中年男人朱迪奇奥，他生活在战争片的幻觉里，总在“冲锋陷阵” “举枪射击”“占领阵地”，人们看着朱迪奇奥哈哈大笑，之后又邀请他喝一杯。费里尼还拍摄了疯癫的流浪汉、女侏儒、总是吵架的马车夫等。

　　为什么他们也会步入电影呢？或许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上演了旁人眼里的闹剧，成为人们的笑料，小丑的形象无形中投射到这些边缘人物身上。其实，何止是他们，在世界这个大马戏团里，我们既是小丑，又是观众，人生如戏，上台终有下台时，台下常有戏中人，戏里戏外，界限何尝清楚？在费里尼看来，小丑也是人生的隐喻。

　　费里尼的电影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真实、想象都交融在一起，《小丑》是一次欢乐与感伤同行、搞笑与悲悯为伴的诗意之旅，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它没有曲折紧张的情节，却让人不知不觉地沉醉在费里尼的梦幻世界里，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