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青春作伴好还乡

　　■廖银秀

　　长沙，一直是我梦牵魂绕的故乡，见证了我的童年美好时光。

　　我出生在1945年，动荡的岁月让我在娘胎里就失去了父亲。为生计，娘带着我到长沙做女工。在这里，她遇见了我的继父，从此我有了家，有了幸福的童年。八岁时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举家离开长沙。离别时我依依不舍，亦将这片赐给我新生的地方认作了“故乡”。参加工作后，几次出差路经长沙，可总是擦肩而过。退休后尤其近几年，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的家，父亲的厂，还有我的母校“书院坪小学”……

　　虽然好想回去看看，可一思忖这背井离乡几十年的，只怕从前的尺椽片瓦都寻不着了，便又打消了念头，从此只在记忆里回味，魂牵梦想……

　　2020年3月，大儿子得知我的心愿后，他提出陪我去长沙，去寻访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在他的安排下，从不愿出门的我由儿子、媳妇和小孙子陪同，趁着当年“五一”假期出发了。

　　踏上久别的故土，重逢的喜悦油然而生。我们来到一家叫“家庭一号”的餐馆，热情的女老板在闲谈中得知我此行的来意，她高兴地说：“欢迎您回娘家啊！”这贴心的话裹着浓浓的乡音，让我如沐春风。我们叫了刨盐鱼、小炒肉、溜芽白和芋子汤，都是地道的长沙家常菜。菜可口，情亦浓，让人唇齿留香。

　　刚入夏，热情的长沙已是烈日炎炎。我们打车来到黄兴南路北口。以前这儿有条叫“八角亭”的老街，它长约百米，路两端都有凉亭。小时候的家便在这了。

　　当年这一带就是门庭若市，而今更是高楼林立、繁华似锦。老街在上个世纪就已拆除，它原本的位置上现在矗立着“国金中心”，这是一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儿子说是长沙的地标建筑。我独自走上街头，努力寻找童年的印记。马路边整齐划一的隔离桩吸引了我，我立刻想起儿时这路边也有一排栏杆，稚嫩的我常常走出家门，痴痴地趴在这栏杆的上头张望着闹市，听小贩叫卖，看路人熙攘，一任浮想翩翩，直到华灯初上，在母亲的催促下依然不舍离开……

　　我甜蜜地思忆了片刻，便继续出发去寻找我的母校“书院坪小学”，和父亲工作过的老厂“湖南锑品厂”。学校和工厂都早已拆除，网络上也查不到任何历史记录，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我根据记忆推测在书院路一带。

　　我们随着人潮沿黄兴路向南行进。当年的这条上学小路，而今已是繁华的商业街，店铺如云、游人如织。我们拐入坡子街，穿过人民路，进入古井巷。我沿途打听学校和工厂，可就是无人知晓，只有一位年约六七旬的爹爹从前听说过，他让我们去书院路省立第一师范旁边的山上找找。我们循着这线索来到了一师校园。眼前是一幢幢民国时的教学楼，庄重典雅，古木参天。看介绍，宋代就有了这间学堂，千百年来名人辈出，青年毛泽东还曾在这求学和工作了八年，真可谓烁古耀今啊！

　　学校的北侧有座妙高峰，其实也就30米高。我们来到山脚，路边有座牌坊，穿过牌坊便是上山的路，地砖上刻着“长沙历史步道”的文字。林路幽深，我们兜兜转转，可就是找不到学校的一丝痕迹，逢人探问亦无所获，只好下山。下山后在路边遇见一位七旬长者，他说附近住着位90岁的爹爹熟悉这一带，便带着我们在一家麻将馆里找到了这位爹爹。

　　爹爹是个热心肠，听完来意，他立刻放下麻将，领我们来到一旁的丁字路口。他指着一条小街说：“顺着它走到书院路，横过马路后就是书院坪小学的旧址了。”我如获至宝，又向他打听父亲工作过的湖南锑品厂。他不假思索地说：“在学校的南边有条书院巷，沿着它走到湘江边就是。那地方原先叫六铺街，现在叫湘江路，锑品厂就在那。”我们喜出望外！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老人很健谈，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他叫“钟春生”，已经九十高龄了，退休前在派出所工作，在这儿居住了七十多年，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

　　谢过钟老，我们出发了。按照他的指引，在穿过书院路后前方出现了一所学校，门头上赫然印着“书院路小学”几个大字，让我眼睛一亮，心里咯登一下，莫名地涌出似曾相识的亲切来。学校大门紧锁，一排排青灰色的教学楼整齐划一，校园宁静宽广又空无一人。这时走来一位值守的中年女士，她没听说过“书院坪小学”，只知道这所小学一共毕业了六十多届学生，而我离开母校都已68年了。这推断让我们陷入了迷茫。

　　可我依然觉得这个地方犹为亲切，还让儿子为我留影。

　　已近黄昏，我们找到书院巷，再去寻找父亲的老厂。

　　迎面走来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娭毑，我上前跟她打听。她笑呵呵地告诉我们她叫“谢双元”，今年91岁了，锑品厂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还执意要领我们同去，她的热情让人无法拒绝。一段小路后，出现了两排高高的围墙。老人说这右边就是老锑品厂的办公区，左边的是厂房，这儿原先叫六铺街。她的话和钟老不谋而合，我找到父亲的老厂了！

　　放眼望去，已看不到昔日工厂的痕迹，可置身于此地依然令我分外喜悦，童年的画面在脑海中涌动：忙碌的父亲，我和小伙伴们像快乐的小鸟在厂房旁的池塘边、树林里嬉戏玩耍，高大美丽的石榴树下回荡着我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

　　晚上按儿子的建议我们来到国金中心的屋顶花园吃饭，他笑称是回门的“家宴”。是啊，小时候的我，怎会想到家中的小院上有一天会魔幻般地长出这摩天大楼，而满头银发的我居然会“飞”临这空中楼阁品尝佳肴？我不禁想起儿时妈妈做的饭菜，永远都那么美味，叫我挂肚牵肠。

　　第二天上午我们放了个假，去附近的清水塘瞻仰了毛泽东故居，还乘兴游览了天心阁、白沙古井、太平老街，大家其乐融融。下午五点，不等炽热的暑气消褪，我们便来到书院路，继续探访学校的旧址。我们一鼓作气走街串巷，沿路打听。正思忖何去何从时，一位六十来岁的爹爹搬着藤椅来路边乘凉，我怀着一线希望上前打听。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打小就生活在这的他肯定地说：“书院坪小学的原址在书院路和劳动路交界口的西南角。”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往南出发，六七百米后便到了他说的路口。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昨天来过的书院路小学吗？

　　夜幕降临，我看见路边有间屋子亮着灯，三位五六十岁年纪的妇女正在聊天，便向她们打听。一位胖乎乎的女士热情地告诉我：“这就是原来的书院坪小学啊！”她侃侃道出了由来：原先这一带叫做书院坪，书院路建成后取消了这个地名，学校重建后也更名为“书院路第一小学”，时间大约是1954年（正好是我离开长沙的第二年），她也是在这念的书。现在还是湖南省的重点小学呐。

　　我大喜过望！终于确定了，这就是我几十年如一日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母校了！虽然只在这读过一年书，但她让懵懂的我接受了最早的启蒙，也给我留下了许多珍贵而难忘的美好回忆。

　　已是夜里九点，晚风习习，月明如洗。站在母校的土地上，我心满意足，感慨万分。儿时的故居、父亲的老厂，还有我心心念念的母校！八年的青葱岁月，六十八载的追忆，终在我两鬓斑白的迟暮之年圆了这沉甸甸的梦想！虽然它们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可在我心里依然无比清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我为它们华丽的蜕变而欢欣，因为它们的变迁是社会进步的缩影，更是长沙人民勤劳和智慧的化身！

　　我感谢儿子的温良孝顺，也感谢媳妇和孙子的一路相随，他们青春作伴陪我还乡。我更感谢寻梦的路上那些萍水相逢的人们，他们热情的帮助终让我圆梦故乡。在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情和质朴的情愫，这情感此刻已融入我血液，让我毕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