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罗剑青

　　有人说，人的习惯真有魔法般神奇的力量，在无声无息中侵蚀着人的修改与创造能力。的确在不同的人手中，习惯会谱写不同的曲子。

　　我的父亲是一位退休的中学语文教师，今年八十四岁了，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斑白的头发愈发稀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看起来挺有精神。

　　太实诚的人往往近乎天真，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对别人从不说一句假话，也相信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在学校当老师，退休后种田作菜，不必担心上当受骗， 倒也放心。不过父亲长期养成的某些生活习惯让我们无可奈何，让我们放心不下，甚至让我们提心吊胆。

　　父亲素来衣着朴素，一辈子穿得最多的就是中山装，一年能穿三个季节，只有在夏天特别酷热的时候才舍得脱下，换上白衬衫 。

　　中山装在特定的时期，曾是最时髦的衣服。它使用棉布布料，硬挺的领口，有四个口袋，下面两个大的扣袋和上面两个小的装饰性口袋，款式简洁大方。

　　父亲最喜欢的是蓝色中山装，有三件，买了好多年了。印象中父亲退休之前上兜总是插一支钢笔，下兜放一个笔记本，显得整个人沉稳庄重。

　　时代不同了，父亲也该穿一穿西装、夹克了。好几次我们带父亲添置新衣服，当时试穿也蛮合身的，可父亲就是不喜欢。

　　“爷爷，思想落伍啦!”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爱和父亲开玩笑。

　　“这衣舒适，口袋多，放东西方便。穿惯了，还是中山装好啊!”父亲一点也不认输。

　　父亲从学校退休后，悄悄地在家门前坪里划处一块长约5米，宽约2米的菜地，用那种空心砖把矩形菜地围砌起来，约1米高，然后松土，还从外面担来黄土铺上厚厚一层，再深施农家肥，菜地很快有模有样了。

　　父亲的菜园看不到一株杂草，细细的土粒湿润润的，不同的蔬菜有序分开，行列分明。夏末秋初，青的萝卜、紫的茄子、红的辣椒、豆角丝瓜等竞相登场，小小菜园五彩斑斓，情趣盎然。

　　父亲平时不爱参加朋友聚会，不喝酒，不抽烟，不玩牌，不唱歌，也不串门，一心教书。退休后，节假日学生来看望父亲，师生就蹲在潮湿的菜地里，愉快地交谈起来，那一幕温馨情景让小小菜园平添一番诗意。

　　毕竟父亲现在年纪大了，挖土、施肥、治虫这些农活干起来真不容易。我们劝他别种菜了，如果一定要种，就当好玩，别太认真了。父亲却听不进，总是说，“劳动惯了，我闲不下来，菜园是我的乐园呀。”

　　2022年母亲因病去世后，父亲一度情绪低落，经常坐在藤椅上发呆。老两口相遇以沫几十年了，特别是父亲照顾生病的母亲十多年，几乎寸步不离，而今人不在了，那份伤感与孤寂弄得父亲一下子手足无措。

　　于是，我们想让父亲换一个居住环境，以免触景生情。但是每次说起随我们住到城里去，父亲都沉默不语。有几次接到城里，住了一两晚，最长的时间也只住了一个星期。我们知道，父亲在努力尝试，最后还是适应不了。父亲郁郁寡欢的神情告诉我们，他想乡下的家了。

　　乡下的家是九十年代初期修建的一栋普通的二层楼房子，坐北朝南，靠近一条乡村公路，左邻右舍，鸡犬相闻。父亲在此生活了大半辈子，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与汗水。清晨打开大门，呼吸泥土的芬芳和自由的空气，听到熟悉的乡音，感觉那么自然、亲切。

　　“住惯了，我哪儿也不去了。”父亲下定了决心，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

　　后来，家里请了保姆，装上了监控。慢慢地，父亲的心态调整过来了，电话里开始有了笑声，说起乡下的新奇事儿，仿佛就在眼前。

　　说来难以置信，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双腿有节奏地蹬着自行车， 在大路上不急不慢前行。这就是我的父亲，每周骑车到集镇跑两三次，说是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什么的，乐此不疲。

　　父亲的自行车是那种老式永久牌的，第一辆骑了十来年，出毛病不好骑了，不动神色又买回一辆。家里距离集镇有七、八里路远，这条公路车流量大，重车多，亲戚朋友看见了，无不为他捏把汗，纷纷劝说父亲不要骑车了。骑车这事真的很伤脑筋，我们想办法藏车、锁车，可是均不奏效。

　　“腿脚有劲，人不糊涂，骑惯了，大可放心。”父亲固执起来像一头牛，一意孤行。

　　当然我们也承认，父亲身体好，与长期骑车锻炼分不开。先用缓兵之计吧，我们约法三章:雨天不骑，太热不骑，过马路不骑。

　　岁月像流沙一般悄然流逝，衣食住行、人间烟火，伴随父亲进入了耄耋之年。走进父亲内心世界，我渐渐地感悟到，那些固有的生活方式父亲早已习惯了，改变不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父亲当成手心里的宝，陪伴父亲慢慢变老。

　　“长寿要心态好，按时作息，睡眠好，每天散步， 吃七分饱 ……”，父亲严以律己，做出了榜样，因此说话颇有份量。

　　“特别注意安全， 累了就休息，骑车千万不要勉强……”父亲听力不太好，临近退休的我依偎着父亲，反复说着。

　　周末回家，父子相互叮嘱也成为了一个习惯。

　　邻居大哥说，我们返城时，父亲总是站在路边目送好远，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