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疼痛中彻悟 ——评《生死门口的察觉》

　　  吴言明

　　叔本华有一个观点：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是痛苦，满足了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细细想来，现实生活里，常人的生活似乎还真就有点这个样子。日子往往就在这种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着。这样的人生自然是平凡的、世俗的，却也安稳的、平顺的，甚至也是幸运的。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的人生并没那么幸运，他们的日子，往往要经受常人不曾经历也难以承受的疼痛。而当他们在剧烈的疼痛中硬撑着前行，甚至还要一次次面对死的威胁时，他们也就成了非常意义上的常人了。他们跟疼痛较劲，与死亡过招，起初或许只是某种本能的抗争，或许还是没由来地被逼到了生死门口，最终却在与疼痛和死亡的较量中大彻大悟，然后又能以超乎常人的状态通透地活着，他们也许曾经焦虑甚至抑郁，可当他们经历了疼痛，焦虑或抑郁便被疗愈。何恒清的《生死门口的察觉》写的就这样一个群体的揪心事。

　　一本书，20万字，历时三年，这是一个用心书写的时长。因其写得用心，如今读着其中的26篇访谈和10篇冠以“生死十记”的随笔，我们仍然感受得到这个写作过程的疼痛。出于职业的原因，作者多年以观察者的身份去关注一些人的疼痛，“目睹一次次因健康不再而引发的捶胸顿足，感怀于一场场因生命消逝而导致的悲恸离散，以及那绝境处的恍然大悟”，其间甚至隐含自己某次亲历的切身之痛，多重因素叠加，促成了这么一本书的写作。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不可避免地要于有意无意间一次次地揭开那些已经愈合的伤疤。无论你如何蹑手蹑脚、如何小心翼翼，这揭伤疤的行动都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撕扯。可当作者把撕扯出来的东西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让人们于那些疼痛的阅读里获得某些人生的开悟，这一点点的开悟又渐渐汇聚成一种精神力量，鼓舞着人们通透地活下去，这时候，这种撕扯的价值注定是无可估量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当我在某次作家聚会上听到这个书名时，那六个汉字组合起来所形成的强大冲击力，瞬间直击心底，让我萌生出强烈的阅读冲动。

　　这是一部非虚构作品。所有的故事都是非虚构的，所有的思考都是直击现实、直抵生活的。对于故事里的情节，作者并不去作过多过细的描写，但他会抓住故事里那些让生命疼痛无比的情节去思考。这种思考又是在一次次互动中完成的。思考主体至少包含两个层级。一级是疼痛事件的当事人，另一级是写作者即访谈者。我之所以把他们说成为两个层级而不只说是两个思考主体，是因为他们的思考并不完全是在同一平面上的。当事人的思考直接来自事件亲历的直接感悟，而写作者即访谈者的思考则更多地表现为一个观察者的理性哲思。前者是于“访谈面对面”中直接闪现，后者则是在“访谈手记”以及穿插其中的《随笔·生死十记》里集中呈现。这种思考的呈现方式，使得此书在架构上就十分灵动，书中那些精彩哲思也就更能引人玩味。这就好像我们面对着一个精致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着的那一件件艺术珍品，会让你不由自主停下匆忙的脚步，细细赏玩。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是一个直接触及灵魂的拷问。问题的答案无疑关乎人的欲望。《道德经》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庄子》说：“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可我们需要面对的，偏偏是个物欲横流的现实，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赶路，但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每一个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曾活过。”“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抓着很多东西，但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灵魂拷问：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为此，作者对多名经历生死博弈的对象进行了深度访谈。被访对象的职业身份包括房地产企业高管、电梯工程公司负责人、作家、画家、招待所负责人、冬泳协会队长等等。他们有的职业岗角色是单一的，有的则是多种角色兼具。与死神过招之前，他们是事业的硬拼者，自然也是身体的透支者，与死神过招之后，他们终于大彻大悟。真人实事告诉人们：“人总是要经历过生死拷问以后，才能安静下来。真正安静下来一笔一画慎重写下的，那才是真正的答案。”

　　《生死门口的察觉》能让我们察觉到什么?书的主体内容分两大板块，一个《访谈》板块，一个《随笔》板块。《访谈》是对那些与死神擦肩而过之人的访谈，《随笔》则以十篇随笔去写作者的生死之悟。全书的访谈内容是按照人们对于生命认知过程的逻辑编排的。第一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疑是个灵魂之问；第二辑《活在当下》的故事饱含对生命过程的思索；第三辑《感谢这一生与你相遇》则把目光投向个体生命里的人文关怀;第四辑《常去医院走走》则在提醒人们与命运和解;第五辑《请记住，我们终将死去》其实是对第一辑灵魂拷问另一向度的回应。除了主体的两大板块，两个附录也值得关注。它们从另外两个角度给了读者思索与拓展的空间。《这辈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足够了》是一位医者关于生命的感悟与思索;《如果生命开始倒计时》则精心选辑了40位朋友的不同答案向读者呈现。面对生死，对于我们这些如前述叔本华所谓在痛苦与无聊间摇摇摆摆的常人而言，40个答案当然不是40个选择题的备选答案，它更是40次关于生命的反向拷问。也许，只有面对这些拷问，我们才会理解人们何以能在疼痛中彻悟，焦虑或抑郁何以被疼痛疗愈，何以与现实中的自己和解，何以自信、通透地活着。

　　疼痛者的彻悟，自然并非仅为疼痛者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