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变迁

　　  肖鲁仁

　　不知为什么，近来老是想起小时候住的房子。

　　我是“三年困难”之后出生的人。从记事时起，父母分居，各住一间房子。有时母亲住两间，因为她有两子一女。我居中，上有哥哥，下有妹妹。

　　后来，我考上了湘潭大学。在那里，我看到了老师们住两室一厅套间房子，房子里不仅有专门的厨房，还带卫生间、小阳台，不仅有卧室，还有专门的客厅。那时，电视台播放电视剧《霍元甲》，我们就是在班主任家里看的，尽管是黑白电视，而且图像闪烁，但人家毕竟有客厅，挨挨挤挤，二三十个人，看得其乐融融。那时，我就想，毕业参加工作以后，一定要住一个客厅、卧室分开而且带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的房子。

　　我在湘潭大学待了七年。大学四年以后，我又读了三年研究生。我读研第一学期，八七版《红楼梦》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每天晚上，我在导师家看这个电视剧。导师住湘潭大学北山专家楼，房子换成了三室一厅。他家是彩色电视机，屏幕更大，信号更稳定，关键是客厅更大，四五个人，每人手执香茗，口吐莲花。我又想，我参加工作干到退休，要能住到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研究生毕业后，我参加工作并结了婚。婚房是单位分的，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一间单独的房子用硬纸板分成两半，两边各住一对新婚夫妻。那时，每天忙碌、充实，没有时间去想大学导师以及其他老师，也没有抱怨住房逼仄，反正比原来读书时住集体宿舍好多了。那时，全部家当是一床被子，一个箱子。最多两个箱子，一个箱子装书，一个箱子装衣服等物品。有时从市面上买一只鸡回来和妻子一起烹饪、分享，觉得很有意思。

　　后来，我们单独住了一间大房子，同事之间，彼此不知传宗接代或荷尔蒙躁动之音。我那时想，要是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就好了。那样的话，炒菜不用排队，早上用卫生间洗漱尤其是晚上上卫生间就方便多了。果然，不到一年，单位就给我们换了一室一厅的房子。我第一次走进那个房间一看，有单独的厨房、卫生间、阳台，尤其是主卧宽大，上午的阳光照进来，使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这时候，我想起了大学时候的老师，他们比我大很多，都是五十开外的人，我只有三十多岁呢，到他们那个年纪起码还有二十年。我决定好好工作，期望今后能住到更好的房子。

　　随着儿子的降生，原来感觉空间挺大的房子一下变小了。最关键的是双方父母一来，难以安排房间。没有小孩的时候，父母既可住客厅，也可住卧室，通常是住一两个晚上的卧室，他们就自动搬到客厅(客厅中的沙发抽出可以当床铺)去了；有了小孩，他们就只能长久住卧室，而这又是他们所不愿意的。正在纠结的时候，单位对老房子进行了改造：不仅加了一间卧室，还多了一间餐厅。我很满意，生活快乐，平时锅碗瓢盆撞击声不断，也有欢声笑语从庸常生活中流出。一天，我买回一个西瓜，一进家门，就被学龄前的儿子哇哇叫着拿跑了。那时电视里正播放央视版《神雕侠侣》，儿子学着里边英雄好汉的动作，用手咔咔两下，把西瓜剖开，然后把两块大的分别给母亲和自己，把最小的一块留给我，我和老婆都笑了。

　　我是2001年到湖南师范大学教书的。当时，师大缺一个新闻编辑学老师，于是，在全省开始招聘，我是众多应聘者中唯一全票当选的一个。到师大教书以后，原来住址就不方便了。主要是距离太远，打的也需要一个小时(那时长沙还没有地铁、隧道以及滴滴等运输手段)，如果上午1、2节有课，需要早上7点之前出发，此时早餐店大多没有开门，于是，如何吃早餐又成问题。思来想去，在学校附近购房是唯一解决困难的办法。在众多备选房源中，新民小区长沙市检察院宿舍的房子是最满意的一套。首先，这个房子离学校只有一刻钟的路程。其次，房子装修上档次，不用重装，省去很多麻烦。楼层也好，还带车库。那时，居民小区没安电梯，这个房子在二楼，如果算上车库那一层，住房在第三层。唯一不称心之处就是价格，房东要80万元，有点难以接受，当时我每月工资才1000元的水平呢。但还是一咬牙，把房子买下了。

　　年轻人买了房子，最想要父母来住住。把把脉，品味品味，也许还有显摆的成分。记得父母第一次来新的住处，他们第一个感受是住房大。父亲用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张开，一拃一拃在墙上丈量房子的大小，完了，自言自语：“相当于四向桶工呢。”意思是农村一个堂屋、四间正房的面积，当时农村这种结构的房子很多，但在父母印象里城里的套间是不可能那么大的。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父亲接着说：“够了，够了，不要再大了。你干得不错嘛。”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对居住环境就慢慢熟悉了：房前屋后是什么单位的房子，小区生活服务设施，居民大致构成、消遣方式等情况不说一门清，至少知道一二。

　　有天傍晚，我在小区夜宵市场经过。市场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突然，我听到有人喊：“肖教授，去哪里?”然后举起啤酒杯，要我喝一杯再走。我一看，原来是老方。他把一大桌子人介绍给我：他的老婆、两个儿子、两个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他说：“今天生意好，跑了两趟星沙，比平时多赚一百多块。喊大家来撮一顿。”我看到老方那兴奋、满意的样子，看到他两个儿子全神贯注吃龙虾的样子，心里有种别样的滋味。

　　一个房子的好坏与周边环境密切相关。我的房子依山傍水，自然环境没得说，就是生活服务设施，人文社会环境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我的住所离湘江大堤、岳麓山大门步行距离均在十分钟以内，距河东喝茶、打牌、舞蹈等休闲去处，车程也在一刻钟左右，此外，银行、医疗、购物、煤气、水电以及缝纫干洗、修鞋换锁等服务设施就在周边。蔡和森纪念馆就在楼下，看书累了，可以去纪念馆绿荫下漫步、散心。我在小区我有两个好朋友：喻培根和李国兴，之所以和他们交了朋友，首先是这两个人都很勤劳。喻培根又名鱼肚子，在船上打工，很少回家，拿着每月三四千元的工资，其乐融融。他喜欢读文章，我写的散文通过微信发了几篇给他，他不仅认真读了，还回复了评价和建议。李国兴经营南货店，上午七点钟就开门，要工作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每天傍晚散步，我经过他那里，总要和他聊会儿天。他原是长沙附近的居民，对长沙风土民情，特色饮食相当了解。他订了一份长沙晚报，一次我有一篇散文发表在上面，被他看到了，他对我非常佩服。老李爱看鲁迅的文章，尤其是孔乙己那篇，他可以讲出很多门道。

　　随着子女长大及个人退休，原本想把大房子卖了，换一套小一点的。但转念一想，人老了，谁家不是请人搞卫生呢?懒得折腾了，还是住到这里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