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江:老屋与新房
2016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江伢子,你堂姐出40万元买老屋的宅基地,你最近不是需要钱么,要不把它卖了吧?”父亲的语气显得很踌躇。“不卖。”我回答得很干脆。
老屋是父母在1988年建的,它是我们村里第一栋楼房。当年为了节省开支,木材是从屋后山上锯下来的老松树,砖瓦是用自家田里的泥巴做坯烧制的,砂石是父母从50米外的小河里一担一担挑回来的,在地上堆得像座山。全家人准备这些材料花了差不多大半年时间。
记得房屋封顶那天,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了。父母在坪里临时搭了个棚,摆了五六张桌子招待前来祝贺的乡亲。当负责建房的叔伯们架上主梁,高呼“封顶大吉”时,楼下的父亲赶紧点燃了鞭炮,乡亲们纷纷鼓掌,伯伯、婶婶们不停地喊着“起了大屋中状元”“人兴财旺”之类的吉言。奶奶坐在藤椅上,不紧不慢地摇着发黄的蒲扇,一旁的邻里冲她反复说着“您老人家有福哩”,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妈妈和大姨、二姨在邻居家的厨房忙得不可开交,嘴里念叨着:“楼房盖起了,就有家了。”家,这个词对于当时6岁的我而言,体会的确不深,我只知道:盖了楼房,我就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
新楼房上下共有9间,父母住一楼,我和哥住二楼,一人一间房,我很高兴有了自己的小天地。起初,我把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每天都坚持打扫。我用绳把钥匙拴起来挂在脖子上,生怕哥去我的房间。有一次,哥拿备用钥匙进我房间拿东西被我知道了,我大吵大闹了一整天。从那以后,哥很少去我房间。后来,哥哥在望城上中专住校,临走时他对我说:“老弟,我的房间你用吧,钥匙就在门上。”那一刻,我的眼眶竟然潮潮的。
哥读中专两年后,我也考上宁乡一中离开了家。每年寒暑假还未到,父母亲就会轮番打电话催我和哥回家,抱怨说当初不该建楼房,让好多房间都空着。每次回家,我都会发现房子有变化。原来,父母亲为了赚钱供我俩读书,先后在一楼堂屋开过商店,在偏屋做过石棉瓦,办过修理店,后屋还加盖了一间猪圈,二楼的房间租出去给施工队住过。当然,我和哥的房间除外。房屋正面墙上,被父亲或用红漆或用墨水写上了“大量供应五金杂货”“补胎充气维修”等字样。我说不要在墙壁上写字,很难看,他总是说:“那是广告词,前面没有房子挡,马路上老远能看到,顾客就来了。”
2000年12月,我去新疆当兵。临走时,我在屋前屋后转了好几圈,感觉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又陌生。从马路上看去,房子在村子不远处林立的楼房映照下,俨然古稀老人一般,愈发显得低矮破旧。“才12年的光景,我们村的头号房竟成了老末。”一旁陪我的哥感慨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懂思念的。在新疆当兵的日子,竟常常在睡梦中、在深夜独自站哨时,恍惚就回到了家——在屋前的小河里游泳捞鱼,在屋后的山上掏鸟蛋、采蘑菇,或在地坪上纳凉聊天……
时隔多年,再次回家已经是2016年的清明节,马路旁全建起了楼房,我们家的房子被挤在角落里,差点找不到进门的路。哥早已在株洲安家,年迈的父母也随哥一起生活,久无人居的房子已破旧不堪。听说我们回来了,左邻右舍都跑来了,挤了满满一屋子。父母亲赶忙招呼着泡茶递烟。我跟哥走在屋前新修的村村通水泥路上,哥指着屋后山间飞驰而过的火车说:“老弟,咱们家的房子这下真老了。”
2017年春,我们全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决定一起出资重建老屋。“新屋就不建楼房了,你们两兄弟在城里都有房,回来的次数也不多,干脆盖个四合院,左右各两间,我和你妈用正厅三间。”父亲提议道。
哥听了连忙补充说:“盖四合院是可以的,但不能像过去那样盖房了。我先请个设计师尽快拿出图纸,大家提提意见,规划好了再动工。”“是的,盖房子就应该有个规划设计,可不能再让你爸自由发挥咯。”母亲笑着说。
设计图纸确认后。哥请了施工队,把主要事项全部承包给他们,父母亲只负责准备一些简单的材料。前后用了不到五个月,四合院就建成了。住进新房子,一家人都很高兴。参观房子的时候,大女儿指着她的房间对我说:“爸爸,我在奶奶家的房间比在咱们家的大多了,以后我要经常回来住。”
“好了啦,以后咱们全家都常回奶奶家来住。”妻子笑着回答,全家人都笑了。
>>我要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