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大归》：一部内容丰实、创意新颖的湘剧独角戏

文|易琴

9月27日，一部写女性觉醒主题的湘剧独角戏《大归》在长沙芙蓉区文化馆芙蓉剧场演出。该剧由青年编剧刘才华担任编剧，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主任、书记王竣甲和青年导演宋纪刚担任导演，“文华音乐创作奖”得主王守信担任唱腔设计，国家一级演员、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副主任周帆主演，一经演出，就引发观众的广泛关注和热议。

湘剧《大归》讲述了革命先烈唐群英冲破“夫死守节”的封建束缚，毅然“大归”的故事。唐群英，字希陶，出生于武将之家，后嫁与曾国藩的堂弟曾国纲。大归，指妇女回到娘家，不再回夫家和嫁人。当时的社会，妇女地位普遍较低，在丈夫和女儿相继去世后，从小就厌恶女性要三从四德的唐群英不甘成为空有名头的“节妇”，选择“大归”，并立志要为妇女争取权利、自由和幸福。回到娘家后，她有空余时间就读书学习，最终走向革命的道路，成为中国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与秋瑾、葛建豪并称“潇湘三女杰”。这部戏能够入选第八届湖南艺术节展演，并受到观众热捧，作者分析其成功之处至少有以下几点：

一、匠心独运：精巧的编剧构思

剧本，作为一剧之本，承载着艺术家的无限创意和深厚情感，是艺术作品的灵魂所在。湘剧《大归》的编剧以其独特、精巧的构思，将唐群英离开曾家短暂时空发生的事件，巧妙地编织成一部情感深邃、内涵丰富的湘剧独角戏。编剧运用夸张的手法，将短暂的时空无限拉长，让人物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轻声的低语都充满了张力和深意，直击观众的心灵深处。值得一提的是，湘剧《大归》中没有以传统戏剧中常见的外在行为冲突为主，转而聚焦人物内心的激荡和挣扎，剧中“三道门”的构思巧妙：“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子死守节，大归回家，成何体统”，第一道门，以公公的形象巍然矗立，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象征着当时社会父权的至高无上和夫权的绝对统治，长辈对晚辈的严苛要求，以及男性对女性施加的“三从四德”枷锁。这些陈旧的观念和规范，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女性的思想，限制着社会的前进步伐。“生是曾家人，死是曾家鬼，大归回家，世间少有，如何抵得住悠悠众口”，第二道门，以婆婆的形象威严耸立，如同一座无形的牢笼，隐喻着传统道德对女性的沉重束缚和残酷压迫。这些陈旧的观念和规范，如同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女性紧紧困在其中，剥夺了她们的自由与尊严。第三道门以其丈夫的形象矗立，实则是唐群英内心深处的一扇心门，在女性地位普遍偏低、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社会背景下，唐群英要与家庭决裂，走向大归，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魄力。因此，从公公、婆婆再到丈夫，一道门比一道门难以跨越，每道门所体现的人物思想斗争透彻，情感也随着门的变换一步步深入。这种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剖析，体现了编剧对人物性格的精准把握、对人性复杂的深刻理解。

  二、不落俗套：新颖的导演策略

导演是戏曲文本的解读者和阐释者，同时也是戏曲舞台呈现的规定者。湘剧《大归》的导演创新性地运用了“意识流”的手法来处理剧中“三道门”的构思。“意识流，是人的思想意识活动的状态，西方作家将意识流运用在文学创作中，以揭示隐藏在人物内心深处的心理活动，如内心独白、自由联想、回忆与幻想等。”在传统戏曲中，意识流是早已存在的一种表现手法，如《窦娥冤》和《游西湖》的冤魂、《牡丹亭》的梦境与幽魂等。湘剧《大归》的体裁是独角戏，主要内容是叙述人物的内心活动过程，“三道门”实为跨越封建思想束缚的心门，不是真实存在的。导演运用意识流的手法，把“三道门”搬上舞台，既丰富了独角戏的合理性、矛盾性和可感性，也加深了人物的情感表达。导演将有限的道具——门最大化利用，即运用剪影的形式来展示特定的时空、体现特定的人物，营造了压抑、紧张的氛围。门在剧中往往蕴含着丰富的象征意义，这扇门是唐群英冲破束缚、追寻新生之门。每一次推门而入或破门而出，都是唐群英对封建礼教束缚的一次挑战，是对自我重生的一次宣告。门的存在，不仅丰富了舞台的视觉效果，更深化了剧情的主题，引领观众进入一个充满哲思与启示的艺术世界。此外，剧中的大段念白，不仅保留了戏曲念白的经典韵味，还融合了话剧的独特表达方式，这种创新性的结合方式让演员的情绪更加饱满，故事节奏更加紧凑，情感表达更加真实。

三、曲尽其妙：独到的唱腔布局

唱腔设计，在戏曲艺术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不仅能够增强戏曲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还能够深刻地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推动剧情的发展。湘剧《大归》在保留了传统唱腔的基础上勇于创新、贴近时代，让传统湘剧走向了“现代”。在和音乐设计王守信老师交谈后了解到，他原本准备用湘剧弹腔来谱写这部戏，即用南路、北路和反南路三种不同的腔调来切合三道门的构思，基于的高腔更具有地方特色，便改用高腔进行谱写。湘剧《大归》的音乐设计主要运用了三个不同的曲牌来体现唐群英走出三道门的不同心境。其中，人物的第一次出场，作者选用了【北驻马听】类的【楚江吟】来表达人物内心深处的动态，这一类的曲牌一般表现悲壮的情景，映射了人物的性格特点。第二道门，则选用了【汉腔】类的【混江龙】曲牌，以快打慢唱的形式表现唐群英惴惴不安的心情，这类高腔曲牌较好地吸收了弹腔的板式变化，一般表现刚毅、挺拔的人物形象。第三道门，运用了【北驻马听】类的【胡十八】曲牌，这一类的曲牌一般表现人物威武、气势昂扬的心态，这与唐群英冲破第三道门“要做飞鸟，自由翱翔”的决心相切合。这段唱腔的设计，作者在写作手法上有所创新，他没有按照传统的作曲方式进行谱写，而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增加了歌曲化的写作方式，使整段唱腔更具朝气。值得一提的是，作曲还在第三道门“似看见洞房中花烛暖亮相照映……”处运用了“中西合璧”的作曲手法，即将湘剧高腔的旋律运用三拍子（华尔兹）写成，来表现唐群英与丈夫二人以往恩爱的情景，让观众听上去很新颖，但又不失湘剧味。

  四、动听传情：细腻的舞台表演

独角戏即只有一个角色的戏，湘剧《大归》以叙述人物的内心活动为主，选择独角戏的形式，完美地契合了剧情的深度需求，更是对演员的表演发起了一场高难度挑战。唐群英的饰演者周帆利用其优美的唱腔、细腻的表演和丰富的舞台经历，成功地塑造了唐群英这位豪爽跌宕、不屈不挠，具有强烈爱国情怀和男女平权思想的人物形象。在湘剧传统高腔剧目中，有一折《老汉驼妻》的独角戏剧目，即由旦角一人分饰老汉和年轻妻子两个人物，演员胸前扎老汉头，腰后扎妇女腿脚，上半身旦角装扮，下半身生角装扮，包大头，手执扇，唱旦角腔。在《老汉驼妻》这个剧目中，演员可借用外来的一些道具，包括人物的形象的装扮来吸引、逗乐观众，让人耳目一新。而湘剧《大归》为一出现代戏，既没有人物形象可以借鉴，也无任何外化的道具协助，要纯靠演员的唱腔和表演去表现人物的内心思想活动，可想其难度之大。周帆在深入挖掘传统戏曲行当的精髓之上，巧妙地选取了戏曲中英姿飒爽的刀马旦来诠释唐群英这一角色，这与唐群英“双枪女战士”的形象不谋而合。刀马旦一般扮演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女性角色，其表演风格融青衣的唱、念，花旦的动作、表情和武旦的武打等技巧于一体。另外，刀马旦行当十分注重内心世界的表达，以此将女将军的威严和柔情完美融合，使观众能够深刻感受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正如唐群英冲破第一道门时，展现的是“唐八娘”的果敢与决心。而在遇到第二道门，面对婆婆时，她则流露出了柔情和内心的挣扎。这种复杂多维的情感世界，通过吸收刀马旦的表演精髓进行演绎，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艺术表现形式不仅传承了传统湘剧文化，也赋予了女性角色新的时代意义，用周帆的话来说：“这不仅是对戏曲的一次创新和尝试，更是对唐群英这一历史人物的深情致敬。”

“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湘剧《大归》通过其深刻的主题和精湛的艺术表现，展现了女性在封建社会的挣扎与抗争，它鼓励女性追求自由、敢于挑战、思想先进，对于现代女性的成长和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和指导意义。总之，这是一部内容丰实、创意新颖又好看的湘剧独角戏，目前该剧也成功入选首届全国小戏小品展演。

当然，一部剧的呈现总会有一些遗憾或是让人觉得还不够过瘾的地方，在看完湘剧《大归》后，我认为这部剧的整体表现力还有加工和提高的空间，特别是舞美布景上的呈现，希望主创团队能够进一步提质打磨，也相信湘剧《大归》将会成为湘剧的又一部精品。

（作者简介：易琴，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艺术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