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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车

      陈胸怀

      老车到底是老了,喘着粗气趴在了路上。一直给它做保养的师傅匆匆赶来,看了看说,别修了,做二手车处理算了吧。

      突然要卖了,竟然割舍不得。老车跟了我16年,奔波了16万公里。

      老车伴随着我每日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先是在河西,后是到河东,河东河西的风来雨去它都经受,晴空晚霞也曾沐浴。寒暑假,它一身轻松,奔驰在回乡下老家的路上,也随我追慕前贤,拜访过湖湘大地的名人故宅。

      老车任劳任怨,在我的精心护理下,从未罢工。偶尔的小伤小病,倒还是有的,大多由于我自己的过错,受伤的却是它。印象中一次迷迷糊糊错把油门当刹车,伤了老车的左眼,幸亏护栏有功,才避免一场大祸。再是到一个地方看春天,方向盘突然转不动,只能打着双闪龟速在路上,引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之后是某一个雨天,一辆外卖车迎面飞来,一声巨响,电摩倒地,小哥倒地,右大灯碎落一地。小哥费劲地爬起来边找手机边道歉:“看手机去了,没注意没注意。”看着手足无措、没买车险无力理赔的雨中小哥,感慨生活不易,老车带伤离开了。

      望着老车,本想大修,无奈岁月长久,只能一声长叹作罢。人与车相伴久了,竟像人和人一样,有了感情。

      老车副驾驶位置先是属于妻子,以宣示自己的地位。新车购买回来,没坐上第一次,还埋怨了好久。但每次回妻子老家,副驾位置必定是老岳父,老人喜欢看窗外的风景,喜欢看路两旁向后呼啸倒去的树木,喜欢看我超车的感觉,好像他在驾驶一样。老人喜欢回忆年轻做信贷员时乡间小路的泥泞、马车的颠簸,喜欢讲述出差时坐长途汽车的摇晃、火车的拥挤,这时他就感叹:还是小车舒坦啊,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几个镜头,老车扩大了生活的半径,拉近了世界的距离,无形之中也就延长了生命的时光。

      再后来,副驾成了儿子的专座。初中三年上下学的接送,在前排父子俩闲聊了不少校园的趣闻、班级的趣事、他学习中的趣味,但临近下车,总归是做父亲的应该如何如何,做儿子的应承晓得晓得才结束。周末偶尔外出,儿子习惯性地走向前排,却被妻子唠叨,位置被抢了。三年前,岳父走了;两年前,儿子到外地工作了,妻子在副驾位置上突然有了失落。

      说也奇怪,岳母倒是从没有坐过前排,一上车便是在后排。岳母唯一的乐趣就是往尾箱塞东西,从未间断过。每次从城里回乡下,都大包小包把尾箱塞满,边塞边说,乡下亲朋戚友多,这两样是给你大舅的,你小时候在大舅家住了三个月;这一袋是给二姨的,你二姨每次有好吃的都留给你呢,都要一一记清,不能漏掉。妻子每次告诉她,都记着呢,这些东西乡下都有买,用不着带。她总是说,从城里带的,感情不一样呢!

      从乡下回城,尾箱必定塞得更满,冬瓜、南瓜、排骨、辣椒、萝卜等占据所有空间。土鸡蛋要保证绝对安全,放在她自己的脚边,哪怕脚被挤得不敢动弹。有时实在塞不下了,就把行李抱在身上。我和妻子从最初的坚决反对,到生闷气,还是拗不过老人:这些都是你们爱吃的东西呢。最后我们终究是妥协,听凭她把一袋一袋的东西塞进尾箱,甚至是主动开玩笑说:这里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塞东西呢。老人便笑,果不其然又给塞上了。

      搞文字材料的,向来喜欢抽烟。我却有“三不抽”:在单位不抽,在家不抽,在车内不抽。老车因此干净如新,实在看不出它的老旧。

      在老车的里程表中,也记录着我的心路历程。在生命中那些高光与黑暗的时刻,它一直默默陪着我。曾把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在大雨中任双眼迷离,思考人生的来路与归去。曾坐在车上看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曾坐在车上看漫天大雪潇潇洒洒,把自己埋葬在洁白的世界。也曾坐在车上看月亮,收音机里恰到好处的流淌出明月几时有的浅吟低唱,想起小时候的村庄田野、小河山林,放倒座椅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曾把车头对着奔流不息的潇湘蒸水,听洞庭的涛声,看野狗岭的山风吟诗作赋,竟然想起了贾谊的治安长策,杜甫的老病孤舟,朱张的人生问道。

      终于留不住了,把老车的车牌留下来,为了忘却的纪念。最后一次点火,听听老车的声音,算是告别,在一个雨后枯叶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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