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那个叫美玲的女孩

李自健油画背后的故事之十三

成小潇

       遇见那个叫美玲的女孩，已是20年前，在风车的故乡荷兰。

       彼时，李自健携“人性与爱”在荷兰霍恩、阿姆斯特丹、泽斯特三个城市巡展。第二场展出安排在苏富比阿姆斯特丹的总部。时值荷兰最寒冷的季节，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李自健和夫人一行下塌在紧靠展馆的希尔顿酒店。一天，为画展忙碌多日的李自健刚刚进入梦乡，电话突然响起，来电话的是一对年轻的荷兰夫妇。

       原来两个多月前，在第一场展出的霍恩博物馆画展上，一对在大学任教的年轻夫妇参观了画展后，就迷上了李自健的油画，他们找到在展厅里忙碌的李自健，忐忑不安地问画家能否为他们的女儿画幅油画肖像。看着他们一脸虔敬，李自健不忍拂其诚意，答应了，并约好他们过几天带女儿来见面。但第二天李自健却因突然事务飞离了荷兰，这事就这样搁置了。这一次，年轻的夫妇从媒体上看到了李自健在阿姆斯特丹画展的消息，几经周折查询到下榻的酒店电话，才再次联系上了。他们决定不顾天寒地冻，当夜冒着漫天风雪赶过来。李自健担心路上不安全，劝他们缓一缓没关系，但年轻夫妇坚持要带着女儿，从荷兰与丹麦接壤处赶至阿姆斯特丹。他们说，“一定要今夜，不愿和您再失去联系！”李自健深受感动，立刻从床上爬起，整理好房间，等待着暴风雪中来访的有心人。

       三个多钟头后，已近凌晨，门铃响起，打开门，只见高大英俊的荷兰青年用自己脖子上的大围巾严严实实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揣在胸前。他和他年轻的妻子肩膀上、皮鞋上、头发和眉毛上都挂着雪花。进得房间，青年夫妇轻柔地解开裹着的围巾，露出一张东方式小圆脸。李自健愣住了：中国女孩！一个小辫子、黄皮肤、黑眼睛、三岁上下的中国小女孩！小女孩睁大双眼望着陌生的周围、陌生的人，不但不惊慌，反而小嘴一咧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李自健问这怎么回事啊？小两口笑着说开了。原来他们俩同在一所荷兰名牌大学任教，热爱艺术与旅游，他们曾去过中国，友善的中国人民给了他们美好的印象。婚后几年不育的他们便萌发了从中国领养一个孩子的念头。为了这个愿望，他们的申请等待了整整5年才得以批准。去年春天，他们终于从四川成都社会福利院领回了这个小女孩。院方提供的资料很简单，只有收养日期和收养时的体检报告，不知出生年月，来自哪儿，亲生父母是谁。这对善良的荷兰夫妇一见小女孩，怜爱之意油然而生，办手续时就给她取了一个很动听的中文名字：美玲。

       自从小美玲闯进了他们的世界，小两口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美玲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他们的一切都围着她转。为了精心抚养孩子，妻子辞去了大学工作，全身心陪伴，丈夫则每天工作一结束就急步回家，陪着孩子娱乐、学习。为了使小美玲长大后了解自己的故乡，平时，他们饶有兴趣地搜集与中国有关的图片、影像资料，了解中国的国情，哪里有关于中国的展览，他们一定带着女儿前往参观，谁若说中国的不好，他们一定会正面反击，争辩到底。

       美玲带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真正幸福美满的家！李自健被小美玲的荷兰爸爸妈妈对孩子的珍爱和他们纯真的中国情结深深地打动了！

       因为天亮后又要忙画展的事，画家一边聊天一边给小美玲拍了很多照片作资料，又从年轻父母提供的照片中挑选了一些。画家答应会在荷兰巡展途中给美玲完成肖像。夫妇俩高兴极了，询问了价格后，他们定制的画幅却并不大。因为这个，画家更为感动。他们三口之家，一个人工作，经济状况想来不会太宽裕，但仍然希望尽可能多地给女儿一些美好的礼物和纪念。年轻的爸爸说，“请您这样世界著名的中国画家给她画，更是一份特别礼物”。

       随后的近两个月时间里，李自健辗转荷兰各地，只能在旅途中画着这幅作品。但毕竟见面匆促，印象不深，难以画出人物的灵魂。幸亏后来有好几次，美玲一家又来到画展上参观。小美玲仿佛对画中的那些中国小哥哥、小姐姐有一份天然的亲近，依依呀呀地和他们“说”荷兰话。由于经常见面，美玲一家人成了画家的好朋友，他们每次到来，画家都会请他们一起上中餐馆，吃中国菜，谈中国艺术、中国文化、中国的风土人情。每次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聊得兴致勃勃，每次都是乐而忘返。

       在频繁的接触中，画家感觉到美玲身上有些特别的东西，超越年龄，超越现实，尤其是呼唤她时她的那一刹那回眸，仿佛有太多的内涵，有张望，有凝视，有乖巧，仿佛还有幽幽追问：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令画家有种心疼的感觉。

       美玲的肖像终于画好了。年轻夫妇一家三口又顶着风雪，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取画。画家将画好的美玲肖像《回眸的女孩》精心地包裹好，准备交给美玲的爸爸、妈妈带走，美玲爸爸突然对画家说：“李，我有一个请求，想请您替我在这幅画像的背后写上一段话好吗？画的背面我会密封，等到美玲18岁成年礼的那一天，我才展开给她看。”

       美玲爸爸的这一想法让画家无比感动，父爱如山！美玲有福了，有这么认真、用心爱着她的父母。画家重新打开画的包装，揭开画框的背板，提笔写道：“美玲：你真的很幸福，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疼你爱你，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你永远不要忘记抚养你成长的爸爸妈妈，也永远不要忘记你出生的祖国”。画家把写的内容告诉年轻夫妇，小两口热泪夺眶而出。美玲爸爸激动地说：“李，您写得太好了，写出了我们的心里话！美玲有一天终会长大，会有自己的世界，说不定会离开我们，说不定会回到她的亲生父母身边去，但是我希望她能永远记住与我们相依为命的美好时光。我们爱美玲！我们爱给了她生命的中国！”

       画家眼睛湿润了，把画框的背板盖上、封牢，又重新包好郑重地交给年轻夫妇。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因为联络工具和联络地址的不断变更，彼此失去了联系。但李自健常常会想起美玲，想起她那双乌黒的眼睛和她柔软动听的荷兰话。她过得好吗？有那么爱着她的父母她应该会有一份美好的人生吧？她知不知道她的画家伯伯一直牵挂她，一直默默地衷心祝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