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话 | 纵云瘦骨亦英雄——自寿联举隅

　　胡静怡

　　自寿联大致有两种类型，一为牢骚型，一为潇洒型。民国许九成六十自寿一联，应属牢骚一类：以后除非书读我；而今始觉墨磨人。

　　此公肯定是读书没读出名堂，不但未光宗耀祖，反而潦倒穷愁，从“磨人”二字便见牢骚，由“读我”一词而窥积愤。

　　今人卿建功七十自寿联，未着激愤之言，却有怨尤在腹：七十年中，青丝北去到长城，手劈山河，惜是囚徒非好汉；八千里外，白发南归回故里，肩挑日月，纵云瘦骨亦英雄。

　　“惜是囚徒非好汉”，泪湿寒襟；“纵云瘦骨亦英雄”，目空馀子。

　　湘潭成与龄古稀自寿联，严格而言，应为七秩回眸。一生遭际，尽数倾来，满腹牢骚，和盘托出：打从娘肚投胎，稀里糊涂，虚度大半生，受过宠，挨过骂，遭过夏热冬凉，有说好人，有说坏人，有说顽夫笨蛋，端的好坏如何，是笨蛋顽夫，兀自心中有数；倘若天公惠我，延年益寿，活到一百岁，读点书，吟点诗，唱点南腔北调，无非演戏，无非做戏，无非特务叛徒，全凭演做怎样，唯叛徒特务，于俺眼底无缘。

　　牛棚之苦，一字不提，牢狱之灾，半言未语，以轻松之语调，叙坎坷之生平，此翁之涵养功夫，几欲登峰造极！

　　汤中燮八十自嘲联，则嬉笑怒骂，自成文章，苦辣酸甜，咸陈笔墨：八旬痴住世，日贳几杯醅，几只蟹，涂鸦污宣纸，凑趣打油诗，五湖昔欲泛舟，六爻卜蓍未济，劳形骥尾，应惭末二品滥竽，遗矢误弓，总愧读七经驯虎，俗谓偷钩是盗，窃禄者侯，汤子自嘲，老而不死岂为贼；十载劫惊心，犹忆丈高帽，丈黑牌，非法拘良民，左村设囚室，九族株连和瓮，三字冤狱成灾，碎米破锅，每餐饮一瓢稀粥，粃儒燔典，纵火烧四旧图书，斗批小学童生，伤天害理，愚夫耄矣，前事休忘后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