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水月镜花

  蔡英

  这个夏天的雨水多,像亲密的朋友说来就来,细密地敲打着屋檐和窗棂。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回音袅袅,让人惆怅。

  “惆怅”本是一个水灵灵的词语,皆左右结构,端庄雅重。惆怅,读起来,声调微扬,饱含着满腔的愁绪。惆怅,有着绸缎的质地,像雾像雨又像风,长河落日圆的大漠,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是容不下这样风花雪月的小资情调的。它该盛产于江南吧,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的江南。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江南古镇,最适合清唱水中月镜中花的悲歌,最是出产木石前盟宝黛情深的悲剧。

  惆怅,自然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是难得琢磨透的缕缕情思,是千回百转之后,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一种心结。这愁也是轻愁,也许是江湖小儿女的离情别绪,也许是黛玉悲春伤秋的即时感怀,可能还是青春少年为赋新诗强说的愁绪,是不能流传千古的,也经不得细细推敲的,只许在墙角林下吟唱,悄悄地。

  现代人的爱说“郁闷”,或“纠结”,有点像茶壶里煮饺子,汤汤水水混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气结。而惆怅呢,该是一壶清雅的碧螺春,用白瓷碗盛着,青的青白的白,那飘然升起的水雾,才是属于惆怅的质地吧。深山的清晨,鸟语花香,那一缕缕白雾缠绕在树林里,阳光来了仍恋恋不舍,那也该属于惆怅的质地吧。

  属于惆怅的花也有,比如桃花,比如油桐。春天美丽的花不少,桃花的姿色算不得最出色的,但最惹人怜爱。桃花的花期极短,偏偏花开的时候雨水连绵,花朵一遇雨便残落,这时心肠再硬的人也会感慨一番。这娇艳悲情的桃花,最合文人的心境,无数佳句由此而生,最妙的首推《葬花吟》。桃花落后,油桐亦是有惆怅质地的。后山有一片油桐树,春日开一树树粉红的花,像一片片粉色的雾。雨天,开得正好的油桐花声声落下。一地的粉红,远远望去便是一地深深浅浅的粉缎。凋零的桐花,数天后依然娇艳,可没有了生机,看了真叫人惆怅,柔肠百结。

  从植物学里知道,一棵油桐树上有雌花也有雄花,互相授粉。雄花授粉后就自动飘落下来,把养分留给雌花和油桐果。生命为了繁衍,生生不息,雄花就此飘零了。其实,动物世界里这样的情况亦不少,雄性的蝴蝶、蜜蜂在婚配完成后,立即死亡。这是自然界叫人动容的地方,一种悄无声息的奉献,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丽。尽管很惆怅。大抵越是美丽的事物,生命越是短暂,越发叫人惆怅吧。也许,它们的短暂存在就是给人以启示的吧。世间所有的美好,唯有珍爱。活着,该不念过往,珍惜当下。

  属于惆怅的歌也有,比如《枉凝眉》。某个初夏的黄昏,我坐在一个古镇的老槐树下喝茶,豆子芝麻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夕阳懒懒地照着,青砖黛瓦马头墙,绿柳黄花乌篷船,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有个卖乐器的老人,身上挂满了竹笛、二胡和葫芦丝。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旁若无人地吹箫——《枉凝眉》。那缠绵悠扬的丝竹之声穿行于天上地下,残墙断壁,又流到脚旁的芦江里,直吹得古镇的一草一木都有了音色。我坐在那里听,脑里一片空白,心里却如洗般天蓝海清,又有说不出的惆怅,为情深意重的木石前盟,也为貌合神离的金玉良缘。这惆怅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去往何处,飘飘渺渺,云里雾里,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想找个人偎一偎。

  在这个微雨的夏夜,膝上是一本红楼,读到黛玉葬花一节,花谢花飞花满天,越发是化不开的惆怅。而那粉红,自然属于桃花,也可以属于油桐花,都是惆怅的质地。诗经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树茂盛,桃花灿烂,女子出嫁,和美一家,那是一种新婚的祝福。《子夜歌》曰: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那是一种知遇的喜悦,同生共死,知音比肩。这些年里,我很少在大事里感到快乐,却总在那些细微的事物里感到喜悦,比如陌上花开,比如彩云追月,比如春水汤汤。面对往昔大段大段的漫长岁月时,总有说不出的惆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曾读过一句话:青春,一半明媚,一半忧伤。那是岁月发出的叹息,那是对前尘旧梦物是人非的追忆与感伤。每个人的青春,经不住回望,就像春天,百花次第开了,百花又相继凋谢了,落红满地。花开花落,月圆月缺,缘聚缘散,人生亦是阴晴不定。那些美好的时光啊,越好越经不起回望,最终成为水月镜花……

【作者:蔡英】 【编辑:黄能】
关键词:雨 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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