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山间一日

  ■晓寒

  晌午,初冬的风穿过暖暖的阳光,像孩子的手在睡梦中抚过我的脸,这样的风里,藏不住冬天的意思。

  我坐在一块二尺来高的石头上,这是一块青石,时间磨平了表面的纹路,里面的山水被恒久地封存。它被搁置在这样一个地方,大约就是专门用来坐人的,此前,不知有多少人像我这样懒散地坐下来,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

  最先映入瞳孔的,是几棵野生的樱桃树,浅红色的皮,一圈一圈地箍在拳头大的树干上,看久点,像一根淡红的烟柱在慢悠悠地旋转。叶子大部分已经凋落,剩下的东一片西一片孤零零地吊在枝条上,这是一棵树上最后的叶子,它们从春天出发,由碧绿走到了紫红,仿佛随时来一阵风,就会把它们带向很远的地方。一棵冬天的树,告别了姹紫嫣红,错过了最好的季节,看着它干瘦的枝丫,很自然地想到它的荣枯,树的命运和人的命运一样,有春天也有冬天,这世上,没有哪一条生命能逃脱命运的轨迹。这时候,风突然大了起来,枝条被吹得左右摇摆,有几片叶子随风而起,从容地划破阳光,不知去了哪里。这是我和叶子永久的离别,今生再也无缘和它们相逢,它们很快会以泥土的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我记住了它们凋落的静美,就像记住了它们在十里春风里的柔情。

  越过樱桃树,是田野和人家,在这座山与那座山的夹缝中没有限制地展开,隔得远,看起来有些渺茫,那是人间的烟火,即使隔得再近,也看不分明。那里,有欢乐,有悲伤,有义无反顾的逃离,有跌跌撞撞的靠近,还有彻底的诀别,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里沦为一段湮灭的往事。我不愿去纠缠那些东西,那是天底下最繁杂的舞台,演绎着凌越想象的悲欢,诠释着命运的无限可能。

  我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那里还是山,像粗重的笔画,一撇或者一捺,幽蓝地划过天边,每次看到这样的山,就想到天空或者海岸,遥远而孤独。蓝色,是忧郁的颜色,它可以供我驰骋思绪,让我回到少年春夜的星空下,星光如冰雨一样落我一身;让我走在软绵绵的泥巴路上,紫云英在身边的田垄里像潮水一样涌过,蝴蝶在紫色的花朵上拍打着春天的翅膀;还让我想起古老的院落、朱栏、回廊、凭栏读书的女子,想起远方,那些想去暂时还没有去过的地方。人生有很多美好,总在想象里与我相逢,我愿意远山一直和我隔着这样的距离,始终保持着这种淡淡的蓝色,捍卫着它的遥远和孤独。

  这是石柱峰的山顶,有些高,海拔1300多米,这个点已经没有人上来。想起上山的时候,每拐一个弯,开车的朋友就感叹一句,到天边了。我望过去,确实是那种感觉,路边无遮无拦,只有深不见底的蓝色随风荡漾,仿佛我们的车正朝着天边开去。我们这样转了近半个小时才接近山顶。把车停好后,同来的朋友就不见了影子。此刻,身边没有第二个人,整座山都归我所有。这么多的草、树、飞鸟和虫子都是我的朋友,我听不懂它们说话,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和它们之间已达成了一种难得的默契。山外的生活没有改变,仍像陀螺一样旋转,有鲜花也有陷阱,有光明也有阴谋,但这是别人的事情,一切和我没有关系。这个中午,我只关心山上的事物,鸟鸣、树影、风和阳光。

  身后是一座寺庙,青砖砌的墙,晦暗,斑驳,像一段陈年的时光,香烛焚烧的气味从敞开的大门里出来,在我身边萦绕。似乎是在应和我的内心,不一会,里面响起了钟声,紧接着是鼓声,钟鼓声夹杂在一起,在一面面山坡上荡开。我无意起身去看那个敲钟的人,我相信,敲钟人的苦乐都在手起锤落的那一刻飘散无痕。这样的时候,我只想抽一根烟,有时候一个人做什么,并不需要多么充足的理由。比如,在某些时候,我毫无缘由地想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走过一座古老的木桥,桥在我们的脚下晃晃悠悠,到了桥头,我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望对方一眼,然后各奔东西。若干年后的雨夜,我会回想起这种小小的温暖,人生的长路,就是由这样微小的温暖而构成。

  钟鼓的余音还在持续,在缭绕的余音里,我许下了心中最想许的愿,然后站起身来,向着停车的地方走去。天幕辽远,几声鸟鸣跌落在褐色的瓦楞上,远处,有云从山谷里升起。

【作者:晓寒】 【编辑:黄能】
关键词:山 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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