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采青

  ■晓寒

  几场大雨过后,天晴了。

  我站在门前的雪梨树下,空气潮湿。后山,布谷鸟在叫,声音穿过阳光编织的重重帘幕,和头顶洁白的梨花一起落下来,显得暗沉沉的。田垄里,秧苗一刻不停地返青,浅浅的水上,像有轻烟在浮起。四周的山都绿了,各种树木经过漫长的冬天后,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迎风亮出长长的芽条,像一面面崭新的旗帜。

  一大早,村子里的人们背着闲置已久的背篓陆续上山采青。山里安静,平时除了鸟叫、一些兽类踩断枯枝的声音、虫子的低鸣,只剩下风声和流水声。这些声音就像我们惯常使用的修辞手法,把一座座山烘托得更加寂静。小时候,我就喜欢去山里,我常常把山当作一个自家的园子,在里面兜兜转转,感受一份独特的快乐。

  采青对于我来说,自然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天麻麻亮就起床,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背篓。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折下一根树枝,扫去路边的露水,到了山里,瞄准一棵满身芽条的树木,一溜烟爬了上去,将一根根又嫩又肥的长芽采下来丢进背篓里,等到太阳爬上树梢,背篓里就有些沉沉的了。于是,溜下树来,长长地吁一口气,踩着清清爽爽的阳光,哼着歌往山下走。背篓在背上随意晃荡,树芽儿也跟着随意晃荡,一股好闻的清香直扑进鼻子,心里涌上来说不出的愉悦,感觉背篓里装的不是树芽,而是一个鲜活的水灵灵的春天。

  每次去采青,我都专挑一种名叫灯笼柴的树木。灯笼柴开的花像灯笼,一盏挨着一盏,把山和水照亮,所以先人给它们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灯笼柴不光名字好听,而且芽条又嫩又长,很容易把背篓装满。尽管如此,可能是因为我手脚太笨,每次采回来的都比人家少,看到同伴装满的背篓,心里总是有些不服气。

  为了满足我的好胜心,有一次我偷偷带了把镰刀,跑到山上,抡起刀把一棵树砍下来,那次采了满满一背篓,母亲看了眉开眼笑。

  后来不知谁到我母亲面前告了一状,母亲把我叫过去,怒斥了一顿,采青不准斫树,这是规矩,你不晓得?都像你这样斫树,明年上哪里去采?我任由母亲训斥,低着头一声不吭,但心里并不认同母亲的话。什么破规矩,不就几棵树吗?满山都是,斫了还不是斫了!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要再去斫树,我却不敢了。

  打那以后,好胜心就驱使我早起,天不太亮就上山,等到别的小伙伴赶来,我已有了大半篓了。有时候,我会听到一些鸟兽奇怪的叫声,阴森森的,让我背上直冒凉气。我最担心的是碰到狼群,村子里确实有狼出没,我曾经亲眼见过一群狼,眼睛泛着绿色的光。我想假若树丛里真蹿出一只饿狼来,我该怎么办?但好胜心终究战胜了恐惧,我每天仍旧早早上山,背回满满一背篓树芽。

  采青的时节很快就过去了。采回来的树芽堆在田角,像一座座小山,那是最好的肥料。大约半个月后,那些被沤烂的树芽撒进一丘丘稻田,稻田里的水变成了酱紫色。那时路过稻田,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想象树芽儿怎样变成了稻子们的营养。偌大的稻田里,吸足了养分的水稻高扬着头颅,粒粒流金的稻子张扬着季节与泥土的欢乐。而这时,父亲往往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翻动发黄的记工簿,细细算计着又挣了多少工分,到年底又可减去多少债务。

  后来,到处开始使用化学肥料,村子里也不再采青了,毕竟采青是一件耗时费力的事。一次,偶然跟朋友说起采青的往事,朋友听了似乎有些不解,你们村子里的人也是糊涂,那些树好好的被摘了芽,还能活?是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或许,有人早想到了,但又想不出替代的办法。不过,好在那些被摘了芽的树一直都好好地活着,一棵也没有死掉。

  倒是后来不采青了,山上的树却越来越少了。

【作者:晓寒】 【编辑:黄能】
关键词:山 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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