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我有一位诗人朋友

　　■袁新栋（研一学生）

　　一

　　进大学的第一天，蒋方木就出名了。说是有个小个子和体院新生比试引体向上，一口气做了十八个，呵，竟然是中文系的，厉害了！因为在很多人眼里，中文系的男生好像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

　　后来，老蒋常来我们宿舍串门。有一天他看到我桌上的《海子诗集》，突然兴奋地叫道：“你也读海子么？”他眼睛放光，拽着我的胳膊问我会不会背海子的诗，我反问，那你会背海子的诗吗？他不屑地瞅我一眼，冷笑一声，便卷袖子正衣冠，声情并茂地背诵起来……他在来回踱步之间一口气饱含深情地背了五首海子的诗，背到动情之处，他竟哭了出来。那一刻，我觉得蒋方木还真像一个诗人，不，他是一个诗人。

　　大一，老蒋参加诗社，举办诗会，他不停地写诗，他四处穷游。如果他外文够好，有足够的钱，他大概要去周游世界了。当然，这种自由也让他付出了代价——他成功错过了很多奖学金。他其实一点不在乎奖学金这个荣誉，但是他很渴望那个钱。他平时节省得很，甚至常常占我们便宜，但出去玩买诗集喝酒时他是一点不省的，他只求尽兴。蒋方木不像其他“诗人”那样清高，他是喜欢钱的，大概有钱人才有清高的资本。他反感那些条条框框，然而他想拿到奖学金，他依旧写诗依旧自由。而就在大二，有一个人闯入了他的生活，蒋方木恋爱了。

　　二

　　就在国庆长假结束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我们好友群里发了一张他和一个姑娘手拉手的合照，然后发了一句话——“我和她定情于泰山之巅，兄弟们给我祝福吧！”顿时，群里炸开了锅。老蒋竟然是我们班第一个脱单的！后来他的恋情真相大白了，那个姑娘竟然是我们本校本系的！他们同在“十一”长假去泰山游玩，老蒋是一个人，那女孩是和舍友一起的，他们巧合地住在同一家青旅，又碰巧在同一天去的景区，买票时，当他俩同时拿出学生证买票时，发现对方竟然是同院系的校友，这真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啊！从此，蒋方木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依旧写诗，但多是浪漫的情诗了，有的甜得发腻，有的酸得发慌。

　　恋爱给蒋方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但他的压力也在无形中增加，还是因为钱。虽然那个姑娘也很疼爱他，没怎么让他花钱，还给他买了不少东西。但老蒋毕竟是男人，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老为自己花钱。老蒋家里生活费有时都没法给足，更拿不出闲钱供他谈恋爱了。为了爱情，老蒋开始做各种兼职。他甚至响应号召“自主创业”了，其实就是在校园摆摊做小生意。折腾了半学期，钱没挣多少，倒是闹出了不少笑话。

　　大二这一年他依旧没拿到奖学金。公示过后的几天，蒋方木几乎把所有兼职推掉了，只留下一个周末的家教班。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辛苦做一学期兼职，还没有人家拿的奖学金多，还做个毛。我说，你比得过那些好好学习的学生吗？他沉默了一会说，能。老蒋大概想钱想疯了。

　　三

　　大三评奖学金前老蒋出事了，他被举报了。原来做测评表的时候他利用职务的便利给自己多加了分，而那些分是他在一个学长的部门里做了一学期干事应该加的分，但因为那个学长不太厚道和他产生了一些私人矛盾，就不承认他是部门的正式干事，等于是活活坑了他。他觉得冤枉憋屈，开大会时情绪激动，一拍桌子走出了会场。这件事在系里传得沸沸扬扬，听说老蒋因为这个事被取消了全年的评奖评优资格。

　　大三快结束时，大家都定了未来的方向和目标，我要考研，老蒋准备考公务员。学期末大家一起吃饭，我开玩笑说你还是别考公务员了。我建议他去当个老师，教教课，写写诗，搞不好将来就成了名再出本诗集，这多好。老蒋摇了摇头。就在那一刻我突然为老蒋感到有点难过。

　　四

　　大四的那个冬天非常冷。蒋方木搬出去住了，这半学期我几乎没怎么见到他。寒假时，我初试成绩出来了，很靠前地进了复试。老蒋国考成绩也出来了，他分数不错，但是没进面试。他没怎么失落悲伤，很快又投入到省考的备考中去了。老蒋想考回四川，方便照顾父母。但要和他对象在一起，他又得尽可能留在江苏，面临这种选择他很痛苦纠结。因为老蒋是外地人，那姑娘又是独生女，她的家人似乎不太同意，要想赢得她父母认可，就必须在苏州这一块落地，且要找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到了四月份，我复试结束，成功上岸。然而苏南地区因为竞争太过激烈，老蒋进了面试，但排名靠后，希望不大。他只得接着参加各种考试。五月份四川省考出了成绩，老蒋竟然笔试第一。但为了他的爱情能结出果，他思考再三选择放弃。后来他对象顺利考上了编制，而他还没着落。

　　终于在一个深夜，老蒋的一个电话把我从梦中惊醒。老蒋分手了。电话那头他哭得一塌糊涂，像是一匹受伤的狼在寒夜里痛苦地嘶嚎。老蒋说他这一年不断重复的就是失败。学习失败，求职失败，爱情失败。我知道他说这些时，他的心在滴血。

　　六月的校园里到处是欢送的横幅，到处是离别的眼泪，到处是临走的醉歌。夜晚，我送他去赶最后一班车，陪他取票过安检时，暗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门口，是老蒋的对象。那姑娘上来紧紧地抱住了老蒋，一边哭泣，一边说着愿意等他回来。老蒋也紧紧抱着她，泪流满面。车站里人来人往，夜里的风还在吹，吹冷了伤心的泪，也吹走了舍不下的情，老蒋就这样走了。凌晨，我们坐着出租车在夜的寒流里奔回学校，那女孩一直在流泪，我想，老蒋也一定坐在车窗前凝视远方，默然流泪吧。

　　五

　　毕业后，我试着联系过老蒋，无果。七月末的一个傍晚，我突然接到一个邮政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老蒋的一本诗集和一张照片！这家伙竟然自费出了诗集，诗集的扉页是一行小字——“唯此一本，老袁专属，毕业礼物，方木别赠”。附来的那张照片里是欢笑的老蒋在升旗台下被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拥围着。诗集里还夹着一个信封。打开一看，信纸上是一首给我的诗：

　　复活

　　——方木

　　我打马去到远方的远方

　　为寻找一首失落的诗

　　那诗里流淌着岁月的静默

　　与理想的欢歌

　　过往是时间的琥珀

　　风把记忆投到深海湖泊

　　我和海子一起复活

　　是满天的星星

　　是孩子的群落

　　带我寻得

　　我的灵魂

　　我的快乐

　　我默默合上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