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洗车棚里的诗人

  ■罗瑞花

  当高考倒计时牌不断往后翻时,这一天,龙小青没来学校上课。

  龙小青是一个瘦弱安静的男生,做事有点迟缓,写作文时喜欢耍点个性,有时写首新诗,有时写篇文言文,但成绩还好,从没有缺过课。我根据他填的家庭地址,来到资江边那片城市的棚户区,找到了“快又好”洗车棚。

  一个壮实的女人穿着雨靴系着围裙拿着高压水龙头正在洗车,看见我,忙关了水龙头准备朝我走过来。对面树荫下站着的男子喊道:“快点,赶时间呢。”女人只好往屋里喊一句:“老师来了。”

  旁边斑驳的围墙里走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头发零乱,满脸倦容,强笑着邀我进屋喝杯茶。我随他走了进去,屋子低矮阴暗,外面大晴天,里面亮着电灯,小木桌上摊着一些报刊杂志和一个用数学作业本合订的本子。

  他提起热水瓶,摇摇,发现没开水了,急忙找到电热壶,在自来水龙头上接了水烧。

  我随手拿起一份报纸,是《中国诗歌报》,翻开的这版正刊登着他的照片,我不由望了他一眼,他站在那里等水开。照片下写着简介:“今日诗星·龙泰望,湖南梅山人,农民,相信诗歌是灵魂的一种消毒剂。”

  整版都是他的诗,共9首,第一首是《爱的距离》:

  “故乡,一个永恒的话题/兜在胸口/异地逐梦,岂敢轻易回望/丹桂树下摆尾的花花/笔在流浪啊!怕写到老木屋/怕 触疼故乡的花蕊/怕 一动笔,心中的雪/就纷纷扬扬的飘洒”。

  我不懂诗,但透过这些句子我看到了他心底的忧伤。我又拿起那个数学本子合订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诗,封面上写着:

  “未曾凋谢的梦不能随便/丢进一具棺柩/还得把心种植一树年轻/一树花的状态”……

  “老师,喝茶。”

  他轻飘飘的声音把我从诗里拉出,我把热气腾腾的大搪瓷杯往前面移移,问,小青呢?

  他低下头,眼睛望着墙壁下一只站立一只倒下的高筒雨靴,说:“昨晚我跟他娘吵架了,小青跑回了他爷爷家。刚才我跟他通了电话,我保证好好洗车,不再外出采风。他答应下午回学校上课。”

  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突然望了我一眼,不好意思笑笑,停住了。

  我想起了他的诗,说:“你是诗人吧?”

  “什么诗人,他是个死人。”

  一个粗大而满含怨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洗车女人边解围裙边开始数落:“要本钱没本钱,要手艺没手艺,连身蛮力也没有。孩子大了,老人老了,家庭开支越来越大,洗车生意没定准的,得花时间去等啊,可他今天去外面瞎逛,明天去参加什么鬼会,一走就是几天。这么多年了,来了两张稿费单,一张15元,一张30元,我说去邮局领了买盐吃,他却说要留着做纪念……”

  女人越说越气,噼里啪啦,仿佛点燃的鞭炮。他慌忙收拾起报纸和习作本,生怕被烧成灰烬。

  我站起来,想要劝抚一下女人,但看着她挂满汗珠的脸和被水浸泡得发白发肿的手,觉得再动听的语言都空洞苍白。我走出阴暗的房子,在阳光下长吁了一口气。

  一辆“奥迪”拐了进来,泊在洗车位上,诗人穿上雨靴、系上围裙、打开了高压水龙头,很快,诗人模糊在飞起的水雾里。

【作者:罗瑞花】 【编辑:黄能】
关键词:诗人 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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