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乡间零食
■黄耀红
冬天,母亲做饭的时候,父亲便在灶膛下烧火。
灶脚里堆满了干枯的树枝、树兜、杉刺、松毛、稻草。煮饭或炒菜的时候,父亲喜欢将一两只洗净的红薯埋进柴灰之中。于我而言,父亲烧火的过程便成了一场等待,默默等着红薯烤熟的消息。饭熟了,灶里的红薯也熟了。焦焦的、皱皱的,还沾着些许灰烬。“呼呼呼”地吹过几口之后,父亲将烤红薯掰成两半。那是极诱人的色彩啊。或金黄、或暗红,芳香弥漫,热气腾腾,恍惚整个灰暗的灶脚忽而洋溢着幸福与期待。
冬日的黄昏,在北风凛凛的寒意里,在积雪压断竹枝的声响里,我常常捧着半个烤红薯,站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对面山边的人家,看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次亮起来,亮起来。
多年以后,当我读到“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正是当年的灶脚。
在儿时的记忆里,红薯曾是一家的主食。每次揭开锅,永远是大半红薯在上,小半米饭在下。后来日子渐渐好了,红薯才成了偶尔的零食,而且吃法也越来越多。
和烤红薯一样芳香的,还有炸薯片。
在乡下,家家户户都会烫薯糕。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将红薯洗得干干净净,煮熟后,再将其擂成黏稠的糊。烫薯糕少不了那个长方的模子。模子挺简单,一块木板,四周钉了浅浅的边。烫的时候,母亲先在模子盖上那块干净的白纱布,等薯糕糊满模板后,再以工具将其抹得平平的,来来回回,像在熨平一件衣服。
这时,我会将四方桌边的那些高凳搬到前坪,以之架起一块块木门板,再在门板上铺一层薄薄的草。母亲走到门板搭就的“台”前,将手中的模子反扣在稻草上,轻轻揭去那层白布。于是,一张薄薄的薯糕就这样做成了。不一会,满门板都铺着薯糕,整整齐齐。待它们全部晒干之后,母亲将之一张张剪成或方或三角的薯片。
月光很好的晚上,我们开始炸薯片。油在锅里沸腾,发出“嗞嗞嗞”的声响,眼看着浮在其上的薯片一片片变得淡黄,进而金黄。越是薄的薯片,吃起来越是“格崩格崩”作响。乡间的夜,本就幽长而寂寥。可是每当炸薯片的时候,那弥漫的馨香便在远近的空气里荡漾,而那简单的快乐也像灶膛里跃动的火苗。
其实,炒南瓜子也是令人兴奋和激动的。
每年父亲种的南瓜,很大一只,十多斤。剖开后,红瓤白籽。每次剖开南瓜的时候,母亲从瓜瓤里淘出那些鼓鼓的、滑滑的瓜子,放入笠箕,在烈日下暴晒。积攒到一定时候,母亲洗净菜锅,开始炒。我喜欢拌起来的窸窣声响,喜欢看白瓜子的肚子上渐渐出现金黄的点,喜欢加些许食盐后那温热和芬芳的味道。炒南瓜子的时候,左邻右舍的小伙伴都来了。于是,屋前屋后、草垛中间、禾场之上,到处都是我们飞跑、嬉闹的身影。
小时候,几乎没有吃过花钱的乡间零食,只有人参米是个例外。
打人参米的老人,面色黧黑。在村口或马路上,他呼哧呼哧地拉着风箱。一群孩子候在那里好奇地观看。老人从孩子们手里接过米,将其倒入小小的黑铁罐,放一小勺糖精,再又拧紧。铁罐被放到红炭上烤着,老人一边拉风箱,一边转动铁罐。不一会儿,他取下罐子,弓起身子,以锤子用力敲击那罐盖处。“当——当——当——”,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混着强大的气流,人参米像一把白色的子弹轰地射进纤维袋里。打开来一看,每一颗都白白胖胖,煞是可爱,吃起来甜甜的、软软的。
童年的快乐,永远是简单而纯粹的,与金钱与物质关系不大。父母是内心的光明,天地也给了我们丰富的馈赠。春夏秋冬,漫山遍野,到处都找得到零食。
放牛的时候,你可以随便在路边开着白花的荆刺上采摘乌泡果,红红的,像水汪汪的珠子攒成一团,又酸又甜。到了夏天,屋后高大的酸枣树上会结满青色的果子,待它变黄的时候,你爬上去,坐在枝桠上将满树果子摇落如雨。母亲煮饭的时候,酸枣是可以放到饭上蒸的,加点糖,那舌尖的味道,就像无数黄昏的炊烟一样,在记忆里袅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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