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如雪落荒原——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格丽克《月光的合金》

　　■高求忠

　　读完格丽克《月光的合金》，我想起两句唐诗，“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她的诗给人的感觉是冷峻的、寂静的，却又有一些光反射出来，如月下的雪原，有合金一样的质地。

　　作者内心世界非常丰富细腻，诗歌里渗透了作者的思考、冥想和心灵独白，是灵魂的舞蹈，她经常与自我对话：“我的灵魂枯萎、缩小。/身体于它就成了一件太大的衣裳。”“我从来都不安全，即使我藏得最严的时候。/ 即使那时我正在等待。”“我又回到了开始/ 在我们生命中想不起开始之时。”“你，以你的纯真，对这世界了解什么？”

　　对终极问题的思考，是文学、哲学和人类长久的话题。格丽克的诗作里，有对生命本身的追问，她多次写到死亡，她说，“每个恐惧爱的人都恐惧死亡。”“主要的不是渴望被记住/ 而是渴望活下去—— /我相信，这才是人类最深的渴望。”初读时，会觉得比较阴郁、晦暗，具有疼痛感，正如她诗集的译者柳向阳所说：“格丽克的诗像锥子扎人。扎在心上

　　格丽克的许多诗歌都与圣经以及希腊罗马神话有关，引用的典故比较多，有不少就是以神话人物为题。在诗集中，奥德修斯的故事主题多次出现，我喜欢这首《喀耳刻的悲伤》，“你们再见面时，请告诉她/ 这就是神说再见的方式：/ 如果我一直在她的脑子里 /我也就一直在你的生活中。”明明知道奥德修斯会返回妻子身边，依旧助其回乡，对其念念不忘，这美人鱼式绝望的爱情让人心折。

　　她的诗歌里有对爱的求索和追寻，也有对爱的逃避和犹疑。“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无常的世界》写道：“你被治愈了吗？或者你只是认为自己被治愈了？// 我曾告诉自己/ 从一无所有之中 /没有什么能被拿去。 //但你还能爱任何人吗？/当我感到安全，我就能爱。”

　　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个诗人在写自己，不同的生活境遇和人生经历对不同的诗人产生不同的影响。格丽克是一个默默写诗的诗人，她真正做到了一花一世界，将独特的隐秘的个人经验以诗歌艺术地表达出来，正如她所说：“要用心灵探索这些意象的共鸣，将浅层的东西与深层分隔开来，选择深层的东西。”

　　在《催眠曲》里，她写道：“像那萤火虫，每次微小的呼吸/突然一闪，世界在其中出现。”在《宁静夜》里写道：“我爱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夜晚/这宁静的夏天的夜晚，此刻天空仍然明亮。// 就这样珀涅罗珀牵了奥德修斯的手，不是要把他挽留，而是要把这种宁静/ 印在他的记忆里：// 从这时起，你所穿越的那种寂静/是我的声音在追随你。”“春天，当月亮升起，就意味着 /时间是无尽的。“(《银百合》)诗句意境优美宁静，耐人寻味，还有几分神秘，她的诗歌受到读者的喜爱。

　　虽然她写下了不少直面残酷人生的诗歌，但也有充满梦幻色彩的唯美诗句。我最喜欢的是《卡斯提尔》，在万物生长的春天，在开满白色花的橙子树下，女子遇上心爱的他，梦中醒来，不知是梦是真，个人以为，原文更有韵味，回环往复，一咏三叹，大有庄生晓梦迷蝴蝶之感，令人想起《牡丹亭》里杜丽娘与柳梦梅。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就成了我的故事//那时他躺在我身边/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完全地，永远地”(柳向阳译)。当我在网上找到原诗时，我忍不住轻轻诵读，并试着重译一遍，“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般的诗句，深深打动了我。

　　读这本诗集，也看到了诗人的成长，《旅行者》中，“而许多年后，一个旅人经过 /我站立的地方，亲切地问候我。……看起来 /你已在静止中获得了它， /而我发现它是在变化中，在离别中”。

　　川阅水以成川，世阅人而为世。诗人把她所看到的世界进行解构后，再依照自己的内心影像进行重构，诗集中，有诗人对自我和人世的领悟，与生命的对话，对时光的叹惋，对爱的追寻，观察思考细致入微，充分审视观照内心。佩索阿说，“我的心略微大于整个宇宙”。格丽克正是如此，“因为她毋庸置疑的诗意之声，以朴素之美让个体性的生存具有普世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