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不负春光

　　■李零

　　我试图在春雨中捕捉春天的模样，一层薄薄的暖流从天空徐徐落下，从头到脚感受到丝丝温暖，如饮去年冬天酿造的一缸糯米酒，黏黏的甘甜，让人微醉。不出所料，春光与我只相距几堆乱云的距离。

　　春天，水做的世界。脚踩大地，能听见饱嗝的声音；用手一抓，能挤出空气里的几滴水；若是顽童不听劝阻，马不停蹄地穿梭在春天里，搅动整个春天，不一会功夫，必定像一根棉花糖，魔术般缠绕几圈后，越滚越大，越来越沉，湿漉漉的一身。春雨久润泽，愁眼望青云。春雨连绵不休，会让人怀疑春天的诚意。春光是姹紫嫣红和生机勃勃的底气，只有雨的春天徒增许多叹息，给点阳光，才有对春华秋实的期许。

　　享受春光比阅读经典还值得期盼，只要毅力恒定，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经典书籍都可细细品读。春光则可遇不可求，早晨还跃跃欲试，喷薄欲出，转瞬间就被北边的风吹冷、吹灭。每一朵花蕾，因为春光的照耀而容颜焕发、春心荡漾，也因为春光的消逝而黯然失色、形容枯槁。与春光的缘分是浅薄的，再次相遇，已物是人非。

　　春光总是恰到好处，这是岁月与自然的默契权衡。阳光冲破阴霾的水雾，照晒整个湿漉漉的大地和睡意朦胧的春天，没有酷暑的炙烤，把一份暖阳铺在人间。慢慢晒软的大地，再也无心睡眠。浅草迫切地占领梦想所能到达的区域，像一条绿河倾泻田埂的两侧，冲开黄灿灿的油菜花，蔓延向没有尽头的莽原。广袤的原野上，站满密密麻麻的油菜花，仰头笑对春光的一团花朵，只轻轻一个喷嚏，整个大地被挤得东倒西歪，叠加成翻滚的浪涛，像一群放学晚归的顽童，摩拳擦掌，争相冲向远处。泛起的淡淡清香，因为春光的微烫，扑鼻而来的香味，温润如茶，甘甜似蜜。

　　一方池塘，享受春雨初霁的变幻，心静如水。池塘边的柳树，遒劲干涸的枝条上抽出几丛嫩芽，像愈合的伤口划出一道道擦伤。绿叶是新长的嫩肉，整棵柳树被春光挠了个遍，扭动着身躯。站在远处的樟树也浑身发痒，忍不住跟着扭动。哗啦啦的摩擦声、蝴蝶般的旧叶，一下子把整个大地搅动起来。蒸发的水汽，浓一团淡一片，让人分不清是云还是雾，看不清是柳树在动还是雾气在飘。

　　跳进池塘的鸭子，让原本平铺直叙的水面，有了色彩的渐进浓淡和水波的轻重缓急，它们不单是敏于春江水暖的预言家，更是精于信手拈来的丹青客，葱绿归于凝重，嫣红归于喧闹，碧水归于冷峻。它们是春天孵化出的五言绝句圣手，从跳入池塘到游上绿岸的距离，吟唱出颂春感怀的优美诗韵。

　　闲握春光，梦想也能抽枝开花。世间的一切都被融化在春天里，任何心有所念的憧憬，都可以在春光的眩晕下梦想成真，像一棵树那样挺拔昂扬，像一株草那样谦卑茁壮，像一朵花那样素面微笑，变成任何想要的样子。

　　时间是永恒的灵魂。树影在移动，难以琢磨的岁月时光，只需看一棵树的光照面积和树影长短，就能感知它的流逝。那颗久在藩篱的心，岁月只能轻轻抚慰，而在春光的暖意浓浓中，慢慢软化，慢慢舒张。

　　踩着霞光的碎影，忘却归家的路，愿做一朵停云，永驻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