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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火塘

      彭祖耀

      隆冬,外面北风嘶吼,滴水成冰,寒冷从老屋蜂窝洞、瓦楞,檐口、门缝肆无忌惮灌进来。母亲掌灯起床,火塘烧旺,火房烧热,烧一铜壶开水煨在火塘边,备用一家人洗脸。铁炉罐放火炭上喷出诱人的饭香,火塘中通钩上吊着的铜锅里萝卜、豆豉、干辣椒煮得沸腾,咕噜咕噜跳着销魂的锅庄,火塘周围高椅靠背搭满了我们几姊妹的棉衣棉裤,我赖在被窝里睡眼朦胧,嗅到火塘那里飘来的饭菜香,母亲拉开夏布蚊帐,宠溺地亲了又亲哄我起床,穿着母亲烘焙的衣服暖暖和和。我从未看过母亲什么时候起床,也许只有煤油灯知道,只有火塘知道。

      大雪弥天,朵朵雪花似柳絮飞扬,又似春风梨花落。晒谷场、茅屋、草垛、田园、小河、远山白茫茫一片。

      火塘是冬天的灵魂,荡漾着山村乡邻原始而朴素的快乐、真情。窗户纸晃动着扑闪扑闪的火苗,窗外雪飘簌簌,屋里火塘熊熊,暖意融融,乡人疲惫的身心得以抚慰。左邻右舍鲤鱼上水似往我家破烂逼仄的火房里涌,隔几个屋场的再吾公公也点个杉皮火把来凑热闹,火塘挤挤挨挨,哈哈翻滚。火塘上的铜壶嘴吐出一簇簇水雾,俨然高山飞瀑飞花溅玉,开水冲击铜壶盖“呜呜呜”地响,好似鸣笛迎接冬夜光临火塘的乡邻。母亲摘下印花格子头巾裹住铜壶把手,笑吟吟逐个沏一杯热乎乎、香馥馥的茴香茶。

      母亲很少烤火,单薄的身子在火房里晃来晃去,添柴火,泡茶,搬凳子,炒旱茶,还帮隔壁吴阿婆带孙娃。有时候,烤火的人挤得像铁桶般脚挨着脚,鞋踩着鞋,肩叠着肩,火星子都钻不过来。母亲就坐在火塘圈子外面“乘凉”,静静地听他们扯乱谈,侃大山。有时,母亲会端来木条盘子,薯糖冻米糕、玉兰片、薯片、红薯南瓜粑粑齐刷刷登场。咯嘣、咯嘣嚼得脆响,穿透愉悦的雪夜,寒冬,没有什么比烤火更惬意舒适的事了。

      父亲从烟熏得黑漆漆的墙上拽下几个皱皱巴巴的红薯,丢到火塘里,用火钳夹几撮通红的灰烬盖上。我趴在父亲身上,滴溜溜地盯着火塘里那诱人的美食,手和脸都烤得发烫。

      邻居吉驼子爷爷把长长的旱烟袋搁在火塘边枯树蔸上,吧嗒吧嗒抽旱烟,喜哥哥帮他装烟斗,求他讲故事,老爷子俨然一尊弥勒佛,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那是我见过的最和蔼可亲的笑容。他张着不关风的瘪嘴,悠哉悠哉说聊斋,故事里的狐仙小翠、青凤、婴宁、红玉、辛十四娘在缭绕烟云里冉冉升腾,烤火的人听着听着毛骨悚然,听着听着身子往火塘探,凳子往火塘挪,你拽他的衣角,他缠你的肘子,分不清哪个胳膊哪条腿是谁的。燕子堂妹妹紧紧地闭着眼睛,死死地捂着耳朵,好奇心驱使她松开一丝缝隙,又偷偷地听狐仙梅女有多美貌,红玉依偎在相如的怀里对月吟诗有多娇羞。不知道驼子爷爷是不是狐狸精附体……

      父亲瘦,膝盖硌人,却温热。火苗像春风里的旗帜呼啦啦飘忽,火星四溅,啪啪脆响,红薯“滋滋”,醇香的味道氤氲火塘。父亲剥开焦煳的外皮,飘出热气腾腾的黄瓤、白瓤,你一块,他一坨,滚烫滚烫,清甜清甜,刚才的惊悚和着软软糯糯的烤红薯跑进肚子里,杳无踪迹。燕子妹扯了一块黑黑的薯皮塞到吉驼子爷爷咧开的嘴里,众人扯开大嗓门笑得压着肚子直嚷:痛啊,痛啊。小小的火塘房哪里盛得下这么疯野的笑啊,震得屋檐倒挂的冰凌凌咔咔地响。

      笑累了,瘫软了,箍着父亲,合上眼帘,咂吧咂吧嘴,我在雪夜火塘边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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